时光易逝,转眼间就是过了一个多月,霍相贞虽有内忧,却无外患。顾承喜的军队如今像是中了定身法一般,僵在了山东江苏一带,因为军中没了主帅,偏偏部下将领又很忠心,并没有倒戈的意思,所以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王参谋长都急疯了,几次三番的来和霍相贞办交涉——顾军虽然忠诚,但是队伍之中谁也不服谁,尤其是其中还有几位土匪发家的大爷,先前是在沂蒙山里讨生活的,那简直是粗豪到了人话不懂的地步,全军上下,唯有顾承喜能够日娘捣老子的和他们叫骂着交流。顾承喜总不回来,单是这几位大爷就让王参谋长吃不消——将领们不会倒戈,但是随时可能内讧呢。真内讧了,谁镇压得住?
王参谋长本来是不好意思见霍相贞的,可是如今不见不行了,他硬着头皮红着老脸,亲自跑来怀宁,想看顾承喜一眼。霍相贞倒是好说话,他要见,就让他见。于是王参谋长带着赵良武,在一队士兵的引领下乘坐汽车出了怀宁。颠簸许久之后,汽车进了一处村庄。村庄内外修了简易的公路,然而壕沟纵横,关卡林立,根本不允许汽车深入。于是王参谋长等人下了汽车,先是被盘问后是被搜身,及至看出他们真是赤手空拳了,一名军官才带着他们通过了关卡。
沿着道路又向内走了约有一里地,王参谋长看到了一处依山傍水的小宅院,若是盛夏时节前来,此处风景优美,还真堪称是一处胜地;然而如今时值深秋,看着便是冷森森的一片萧索。宅院内外全是卫兵,连房顶上都站着人。王参谋长和赵良武跟着军官进了大门往里走,终于在屋中见到了顾承喜。
顾承喜已经在这宅子里住了一个多月,王参谋长进门时,他正披着一件夹袄,盘腿坐在床上发呆。猛的和王参谋长打了照面,他像被针刺了一般,一双半闭着的眼睛立刻就睁圆了,从瞳孔里往外透出光芒。可是转眼见了霍军的军官,他垂下眼帘,又把光芒遮了大半。
很镇定的和王参谋长谈了几句话,当着军官的面,他告诉王参谋长:“让那帮家伙都给我老实点儿,听——听霍主席的话。咱们和霍主席是一家,霍主席现在对我也不赖,往后等时局缓和了,有我回去的时候,记住没有?”
王参谋长连连点头:“是,军座,我记住了。”
顾承喜抬眼看着王参谋长,恨不能从眼中说出话开出花:“你也回去吧,家里的事儿,我不在,你就得多管着点儿。等我将来回去了,咱们论功行赏。”
王参谋长只有点头的份,多余的话一句不敢说,怕自己这回多了嘴,下次就别想再见顾承喜。眼看顾承喜身体健康,情绪也稳,他略略的放了点心,带着赵良武离去了。
王参谋长和赵良武刚一走,顾承喜就下了床。双手揣进袖子里,他身上冷,心里热,发疟疾似的直打哆嗦。他要急死了,他的前途,他的生命,他的兵——他要急死了!
他恨不能生出一双翅膀,一头撞碎玻璃窗户飞回山东,拼着撞出满头满脸的血。然而他没有翅膀,而且有了翅膀也无用,房顶上的卫兵一枪就能把他打下来。从来没有经过这样的坎坷磨难,和这回相比,先前所受过的危险伤痛,全都不值一提了。
把部下军官们拉到心里排了队,他一个一个的考量思忖。这个是靠得住的,那个是靠不住的,这个是墙头草,那个有异心……越想越乱,越乱越想,好一场庞大复杂的单方面考核,顾承喜抬手扶住了墙壁,手指往洋灰墙壁里抠,抠得指甲都泛了白。
他怕,他已经是军长了,他就不能不是军长!
王参谋长听了顾承喜的话,回去之后就传了命令,让各位师长们把军队开向了安徽——到了安徽,帮霍相贞去打地头蛇。可以假打,但是不能不打,因为军长现在像只小鸟似的,被霍相贞攥在了手里。霍相贞稍微一使劲,军长就有骨断筋折的危险;霍相贞再一使劲,也许军长的肠子都能流出来。
顾承喜虽然受着软禁,但是并没有与世隔绝,甚至偶尔可以和外界通信;如果他要的话,负责看守的军官也会向他提供最新的报纸。这天下午,他坐在床上拥着棉被,佝偻着腰低头读报。天气越来越冷了,而且和北方不是一种冷法。北平的冷是嘎嘣溜脆的,隆冬时节,直接把人往死里冻;皖西南的冷则是绵里藏针,一点一点的消耗着人的热量,不动声色的把人冻了个透。在北平,因为怕被冻死,所以人人都知道给自己弄个小炉子;而在皖西南,顾承喜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在屋子里见过一星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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