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相贞并不反对他睡觉,但是不能允许他挡道。从裤兜里抽出了手,他弯腰一手托了安德烈的后背,一手托了安德烈的腿弯,双臂用力一挺身,他把人拦腰抱起来横放上了沙发。安德烈迷迷糊糊的哼唧了一声,因为睡得太舒服了,所以并没有醒。霍相贞则是直起身,继续向前走去了。
兜兜转转的踱了许久,末了霍相贞又停在了沙发前。俯身把安德烈那两条蜷着的长腿又往里推了推,他在沙发边沿挤着坐下了。两只胳膊肘支在了膝盖上,他垂下头,双手捧着脑袋静了片刻。累,心累,进了安徽也不是万事大吉,前有狼后有虎,好在兵招上来了,饷也筹上来了,有兵有饷,就有发言权。
正当此时,安德烈忽然醒了。
他本是背对着霍相贞的,如今睁开眼睛回过了头,他没出声,只是盯着霍相贞瞧。这中国将军难得的低了头,留给他一个肩宽背阔的后影,高大到了巍峨的程度。安德烈定定的凝视着他,心里如梦似幻的,一瞬间想起了许多可亲可靠的家人们——他们都死了。
霍相贞察觉到了安德烈的动静,于是回头也望向了他。两人大眼瞪小眼的对视了片刻,最后霍相贞忍不住一笑,以为安德烈是睡迷糊了。
伸手抓住安德烈的衣襟,霍相贞把他拖拽到了自己怀里,又用巴掌揉乱了他的短头发。霍相贞一直喜欢“小兄弟”,比如死了的元满,比如活着的安德烈,因为自己仿佛生下来就是少年老成,一辈子没当过无法无天的野小子。而和元满相比,安德烈又不一样。元满始终是兴高采烈理直气壮的,犯蠢的时候都那么坦然;安德烈则是类似孤儿,茫茫然,无所依。
抬手又拍了拍安德烈的后背,霍相贞看他此刻乖得出奇,由着自己摆弄。而安德烈把脸埋在他温暖的胸腹之间,忽然轻声唤道:“爸爸。”
霍相贞一怔,以为自己是听错了:“说哪国话呢?”
安德烈侧过脸,向上露出了一只蓝眼睛。霍相贞比他年长了将近十岁,然而中国人的岁数他总是看不大准,所以在摔跤嬉闹的时候,霍相贞像他年轻的兄长;在对着大风大浪的时候,霍相贞老谋深算的运筹决策,又仿佛是已经活了很多很多年,像他幼年时曾见过的那些须发皆白的大人物。
蓝眼睛越来越蓝,蓝到浓烈潮湿,是他无端的想要落泪:“俄国话。”
霍相贞又问:“什么意思?”
安德烈把蓝眼睛藏回了霍相贞身前。俄国话的“爸爸”,用中国话说,也是“爸爸”。
安德烈不回答,霍相贞心不在焉的,也没追问。下意识的低头嗅了嗅安德烈的头发气味,他很满意的吸了一鼻子香皂香。
推开安德烈站起身,他迈步走回了写字台后。慢慢的坐回了椅子上,他忽然发现写字台一角还摆着一封信。
信是马从戎寄过来的,这回双方离得远了,不能来回随便的跑,所以马从戎动腿不成,只好动笔。这封信已经在写字台上摆了好几天,霍相贞一直没顾得上看,如今有了闲心,才撕开信封展了信笺。
信是白话信,虽然满纸全是可说可不说的闲话,然而写得很不错,颇有一种娓娓道来的意味。霍相贞越读越想笑,因为马从戎写信居然会有文艺腔,提起自己思念大爷思念得夜不能寐,他像翻译小说中的主角一般,说自己“心中非常痛苦”。想起先前旧事,“亦是非常痛苦”。
霍相贞把信读了两遍,没想到马从戎能把信写得如此滑稽,又想马从戎在天津有钱有闲,自己在安徽殚精竭虑;自己还没痛苦,他先痛苦上了。
笑微微的把信往抽屉里一扔,他把马从戎平日那个摇头摆尾的得意形象和“非常痛苦”四个字联系了一下,一时忍不住笑出了声音。安德烈立刻好奇的望向了他;而他迎着安德烈的目光,心情大好的笑道:“刚看了你那喵长的信,写得很有趣。”
安德烈很关切的问道:“喵长好吗?”
霍相贞一点头:“喵长很好,就是痛苦。”
话音落下,他又是一笑,认为马从戎这马屁拍得出奇,居然对自己摆出一副患了相思病的架势。心中忽然来了兴致,他抽出一张信笺,就着手边现成的笔墨写道:“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还如当初不相识。”
写到这里放了笔,他拿起信笺抖了抖。待到墨迹干了,他将其折好递给安德烈,让对方找个信封,把它寄回天津马宅。
安德烈拿着信出了门,要把它交给秘书处置。他前脚刚走,后脚李天宝就进来了:“报告大帅,刚接到了清公馆的电话,说是顾承喜想要见您。”
52书库推荐浏览: 尼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