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相贞侧过了脸看他:“别费那事,我还能总来啊?”
马从戎笑了:“您的意思在我这里,和圣旨是一样的。哪怕您一年至多来一趟呢,我这接驾的工夫也不能马虎了。”
霍相贞沉默片刻,也微微的笑了一下:“有时候和你说说话,倒像回到过去了似的。我可能是前二十几年把福都享尽了,这几年的日子是越过越糟心。时也运也命也,非不为也、实不能也。”
马从戎没想到他会对着自己发感慨,一时间无话可答。而霍相贞想了一想,随即又摇了摇头:“其实我前二十几年也没享多少福,反正一路走到今天,鸡飞狗跳,总不消停。”
马从戎抬手一捋他湿漉漉的短头发,同时回忆起了他的小时候。霍老爷子实在太怕儿子没出息了,所以对霍相贞实行铁血政策,一言不对,立刻动手,不把儿子揍老实不罢休;谁劝也没有用,劝得狠了,老爷子驴意发作,会连和事老一起揍。
后来霍老爷子身边的人都有了经验,一见老爷子瞪眼睛了,少年雪冰会立刻开工,把老爷子身边的手杖茶杯尽数收走,后来甚至连抡得动的硬木椅子也不能留。马从戎则是撒腿直奔账房,一边跑一边喊爸。马老管家毕竟是见多识广的,听儿子说老爷子又要对少爷上演全武行了,老管家镇定自若的抄起电话往白家打,请白老爷子过来调停调停——霍云朴脾气再爆,也不敢对着亲家动手。
白老爷子是个好人,接到电话之后,就自以为非常快、其实十分慢的一边更衣,一边让家里人套马车。在家穿在家的衣裳,出门换出门的衣裳,白老爷子是个讲究人,哪怕火烧眉毛了,规矩也不能乱。及至他坐着大马车赶到霍府之时,霍老爷子时常是已经打完了。
霍相贞一直是个子大,挨过揍之后,不知怎的,分外醒目,仿佛比挨揍之前又大了一号。气哼哼的往门外一站,他不哭不闹,一句软话也没有,堪称一条小好汉。白老爷子,当时还不是老爷子,先走到霍相贞面前低头仔细看一看,见孩子没受重伤,这才翩然踱到门口,对着屋中叹道:“唉,云朴兄,你也真是太暴躁了。”
霍老爷子站在黑洞洞的大屋子里,本来就高,又发了福,看着越发顶天立地。大马金刀的亮了个相,他一拍大腿,打雷似的慨然怒道:“唉!雪亭,你是有所不知!这个混账东西,不揍不行啊!”
在两位老爷子隔着门槛对话之时,马从戎悄悄的走上前来,去拉霍相贞的手,拉一下不动,拉两下还不动,第三下他使了劲,拉动了。不声不响的迈了步,他像牵驴似的,把少爷牵走了。
从小到大,他也记不得自己牵过霍相贞多少次,反正霍相贞那性子是异常的倔,挨完揍后往那一站,如果没人理的话,他能直挺挺的站一夜。
马从戎抚今思昔,最后抬眼去看霍相贞,忽然感觉自己很爱他。挽起袖子从水中捞起一条毛巾,他把毛巾拧干了往手上一缠,随即起身坐上缸沿,拉起对方的一条胳膊慢慢搓。
霍相贞闭了眼睛,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一夜过后,霍相贞便打算返回顺德府。这一趟他是不声不响偷着出来的,所以一路轻装简行。马从戎提前往铁路局打电话,给他要了两间包厢。
上午十一点的火车,照理来讲,并不算早;但霍相贞难得的睡了个懒觉,起床时已经是八九点钟。吃了一顿早饭之后,他昂首挺胸的站在客厅里,等着马从戎伺候自己穿大衣。马从戎已经穿戴整齐了,双手捏着大衣领子一抖,他低声说道:“大爷,伸胳膊。”
霍相贞乖乖的把胳膊伸进了衣袖子里。马从戎随即绕到前方,又给他一粒一粒的系纽扣。安德烈站在一面大穿衣镜前,转着圈的照来照去。今天他也是西装打扮,并且从秘书长手中得到了一顶很俏皮的小礼帽。歪戴着帽子露齿一笑,他像个穿了新衣服的小孩子一样,别有一种压抑着的兴奋。忽然从镜子中看到了霍相贞的脸,是霍相贞留意到了他的搔首弄姿。
他不好意思了,同时听到霍相贞漫不经心的评论道:“傻头傻脑的。”
李天宝没有来,随行的是几名普通副官,这时也都准备好了,探头探脑的站在客厅门外。及至马从戎弯腰给霍相贞系好了大衣的衣带,副官们无需吩咐,自动就转身先出了门。院门外面停了两辆黑色汽车,马宅的大狼狗抖擞毛发,眼神很机警的注视着副官们。
霍相贞一手拿着一副皮手套,一手拿着一顶礼帽,一边大步流星的向外走,一边抬手把帽子扣到了头上。安德烈腿长步大,和他肩并了肩。马从戎则是紧追慢赶,同时笑道:“大爷,您慢点儿走,时间够着呢,您急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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