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相贞也低了头,看一只手纠缠着另一只手,两只手是一样的大,乍一看简直有点不辨你我。顾承喜的手比他白皙一点,皮肤也比他细嫩一点。长长的手指灵活的钻入了他指间,要和他十指相扣。他的伤口还在隐隐的害疼,连累得整条左臂都不敢妄动。左手笨拙的翻转着躲了一下,想要避开对方的纠缠;然而顾承喜的手指如影随形,指尖划过他的手背,指肚捺过他的掌心。他避无可避的抬了手,结果只觉腕子一紧,是顾承喜一把攥住了他。
隔着中间这一双手,顾承喜抬眼望向霍相贞,忽然问道:“平安,你到底知不知道我爱你?”
霍相贞正视着他答道:“知道,你说过很多次。”
顾承喜伸出另一只手,拍了拍他的心口:“知道是知道了,可你心里明不明白?懂不懂?”
霍相贞垂下眼帘思索了片刻。末了对着顾承喜一抬眼,他低声问道:“你是不是以为自己是个女人?”
顾承喜当即反问道:“马从戎也以为自己是个女人吗?”
霍相贞迟疑的答道:“马从戎?马从戎和你怎么会一样。他从小就跟着我,二三十年的感情了……”
话说到此,戛然而止,因为霍相贞忽然想起了那句“一日夫妻百日恩”。那句话和“二三十年的感情”似乎是犯了冲突,哪句该占上风,他一时有些糊涂。
顾承喜继续又问:“白摩尼呢?”
如他所料,霍相贞的声音果然温柔了:“摩尼倒是一直像女孩儿。”
顾承喜笑了,笑得无可奈何。笑到最后一点头,他投降似的,决定不再多解释。解释也是白解释,而且兴许会越说越乱——肯定是越说越乱,因为若是能说清楚,早清楚了,何至于如今又要老调重弹?
“是。”他告诉霍相贞:“我是个女人,看上你这个男人了。”
霍相贞凝视着顾承喜,半晌过后,他一点头:“明白了。”
顾承喜紧盯着他追问道:“真明白了?”
霍相贞叹了口气:“真明白了。你这是胎里带来的毛病,治不了。好在你不说,外人也瞧不出来。瞧不出来才好,真要是瞧出来了,人家还不讲你的闲话?你看那连毅,谁背后提起他不笑?况且连毅年轻的时候挺清秀,人家骂他,也至多骂他一声兔崽子;可你这人高马大的,再不男不女,那不成妖怪了?你不能学连毅那身做派,听见没有?”
顾承喜爬到了他的身后,同时笑道:“嗬!这一天六顿真是没白吃,都有力气对我长篇大论了。”
话音落下,他把下巴抵上了霍相贞的肩膀。
霍相贞侧脸面对了他:“我这都是好话。”
顾承喜也扭头迎了他的目光:“你教导我的话,我全往心里记,绝对忘不了。”
霍相贞转向了前方:“你这话啊,我是愧不敢当。我自己都干了个人仰马翻,还有什么脸去教导你?”
然后他又向后回了头,不大耐烦的质问道:“你怎么像个猴儿似的?”
顾承喜用双臂搂了他的脖子,又用双腿环了他的腰。双手双脚全在霍相贞的身前互相勾住了,他低头轻轻嗅着霍相贞的后脖颈。后脑勺的短头发热烘烘的刺着他的脸,他闭了眼睛,感觉此时此刻,乃是梦里才有的时光。
霍相贞没有挣扎,经过了方才的一番对话,他现在对顾承喜有点怜悯,怜他在胎里就做了病,一辈子连自己是男是女都闹不清楚。低头再看看他伸到自己面前的大手大脚,霍相贞无声的又一叹息——对着这么个大号男子汉,他实在是一句软话也说不出来,又想顾承喜也真是不会长,个子这么大,哪个男的能看上他?他倒是看上自己了,可是看上还不如没看上。没看上,心里无所求,还能落个清静;看上了,求之不得,那不痛苦?
霍相贞思及至此,决定容忍顾承喜对着自己学猴。过完年自己就要走了,由着他学,让他使劲学,他又能学几天?
霍相贞心思一软,顾承喜立刻就察觉到了。
他暗暗的欢喜着,一身骨头轻飘飘的,强忍着不去讪脸耍贱,同时发现自己这些年是跑了冤枉路,白兜了大圈子。原来霍相贞一直没有真正懂过自己的心思——不懂,所以就以为自己是在发疯,是在作恶。
可是想让他懂,也太难了。
百般的表白,千般的譬喻,直到今天,榆木脑袋才终于开了窍。开窍和不开窍就是不一样,他早知道霍相贞看着威严,其实心软;如果明白了自己的真心实意,即便是不爱,也能对自己纵容几分。
顾承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终日只守着霍相贞过小日子。正是幸福之时,这天副官来报,说是裴营长从北平回来了。
52书库推荐浏览: 尼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