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摩尼也说不清李子明对连毅到底是好还是不好,他管束着连毅,让他早睡早起,从白兰地到鸦片烟,全不许连毅滥用,并且千里迢迢的运回了几大罐子药酒,说是具有灵丹妙药的作用,非逼着连毅喝。那药酒里泡着许多妖魔鬼怪似的虫兽,看一眼都让人头皮发麻。连毅气得嘴唇都哆嗦——他一辈子都是自由自在,哪知临到老了,居然连自己吃什么喝什么都不能做主了。
李子明用毋庸置疑的冷酷口吻,喝令连毅保重身体,不许他再昼夜不分的酗酒滥赌——连毅是有钱,自住的几处上等宅院不算在内,他光在天津就有两百多间房子。房子可以租出去吃瓦片,外国银行里还另有巨额的存款。这么有钱,足以让他想怎么玩就怎么玩,而李子明不想再让他玩了。
春节这几天,连宅之中一直是个剑拔弩张的气氛。李子明不许连毅玩,自己却是随心所欲。而连毅本来是个无所谓的性格,可这一回犯了倔,是坚决的不肯合作。白摩尼看他终日阴沉着脸,就心急火燎的劝他:“你傻啦?横竖他也住不了多少天,你就由着他顺着他,能怎么的?那么多年都让他睡了,现在你个老家伙反倒矜贵上了?你说你们俩,睡一觉闹一场,睡一觉闹一场,明明不是人家的对手,你还不识时务,非得让他没轻没重的把你收拾一顿,你才老实——你傻啦?”
他是苦口婆心,然而连毅不听,并且预谋着毙了李子明。还没等他找到机会,李子明已经启程回了山西驻地。
连毅在床边坐了一会儿,也感觉到了疲倦,于是低头开始去解衣服扣子。白摩尼见状,便伸手推了他一把:“回你自己屋里睡去!”
连毅自有一间卧室,但是难得开门。他一个人睡不着觉,非得身边再陪一个才行。自顾自的脱了衣裤上了床,他挤进了白摩尼的被窝。
把白摩尼拉扯过来搂到了怀里,他仰起头叹了口气。白摩尼越来越精神,便是问道:“楼下散了?”
连毅“嗯”了一声:“散了。”
白摩尼又问:“人也走了?”
连毅答道:“走了。”
白摩尼笑了:“没挑好的留一个?”
说完这话,他喉咙做痒,咳嗽了几声。连毅立刻抬手轻轻拍了他的后背:“是不是出门让风吹了?”
白摩尼摇了摇头:“你把我说成美人灯了,连风都怕。”
连毅探头和他前额相抵,试了试他的温度。试过之后,他把白摩尼往怀里又搂了搂,沉重而疲惫的叹了一声:“宝贝儿。”
白摩尼任他搂着,先是沉默,后来忽然说道:“往后别这么玩了,再好的身体也禁不住没日没夜的累,况且你不是年轻小伙子了,人有了岁数,你不找病,病还找你。你难受,你遭罪,都是你自己的事儿,别人想替也替不了,再说,也没人想给你替。对待子明,也别那么像仇人似的了,做人就得能屈能伸,凭什么子明就不能伸、你就不能屈呢?子明虽然混蛋,可我看他对你倒还有几分真心,比外人强。外人知道什么?就知道哄你的钱。人家拿你当冤大头,你还在那儿傻乐呢!”
连毅拥着白摩尼,是温香软玉抱满怀。胳膊缠着胳膊,腿缠着腿,下巴蹭着白摩尼柔软的头发,连毅闭了眼睛,声音苍老:“我知道我老得不讨人爱了,我也知道他们对我没有真心。我是花钱买乐子,自己哄自己玩儿。”
白摩尼睁大了眼睛,看窗外阳光映红了连毅薄薄的耳朵,很精致的小耳朵,没耳垂,福薄之相。
伸手一捻他的耳朵,白摩尼轻声又道:“想没想过再讨个女人?我看你现在身体还行,兴许也能鼓捣出个一儿半女。”
连毅很惊讶的笑道:“我有了儿女,你怎么办?”
白摩尼答道:“我不占你断子绝孙的便宜。”
连毅想了想,随即问道:“你是不是有了别的心思?”
白摩尼面不改色的一笑:“你怕什么?爱和我玩的人,很不少,可是敢把我弄回家里养着的人,简直没有。姓杜的那一对山药蛋子倒是肯,我又嫌他们太粗鲁。没个人样儿。”
连毅良久的不说话,末了在枕头上一摇头:“算了,我这辈子,就是天碧一个孩子。天碧没了,我也不再要了。”
白摩尼捏弄着连毅的耳朵,耳朵软,像是没骨头:“孩子夭折的有的是,没了再生一个就是了,哪有像你这么想的?”
连毅苦笑了一下:“再生一个,对不起天碧。”
白摩尼一拧他的耳朵:“这可真是胡说八道。一个儿子,又不是老婆。”
连毅又沉默了,沉默到白摩尼快要以为他睡着了时,他却又忽然开了口:“天碧也许不是病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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