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气吸了八个大烟泡,白摩尼欠身喝了一口热茶,然后躺回原位闭目养神。手表的秒针一格一格,走在他的心上。再过一个小时,他就要走了。
与此同时,霍相贞已经起了床。
马从戎起得比他更早一点,把要带的行李检查了一遍,又把家里的人叫到面前,开课似的一一训导了一番。三爷是走了,可三爷并非一去不复返,所以看房子的得好好看,管账目的也得好好管。干好了,三爷回来有赏;干不好,三爷回来一脚把他踹出去!
训到最后,留下两个不训了,因为这两个是要跟着他上船的,其中一个五短三粗虎头虎脑,正是他最心爱的小苦力;另一个略高挑些,天生一双飞毛腿,东跑西颠的十分伶俐,也算他的爱将。让小苦力把收拾出来的四只大皮箱运上了汽车,马从戎一手叉着腰,一手摸着下巴,正是沉吟着想要说话,冷不防客厅里电话铃声大作,飞毛腿跑过去接听了,片刻之后回了来,对着马从戎一弯腰:“三爷,顾军长来了电话。”
马从戎心中一惊,连忙走去客厅抄起了话筒。三言两语的交谈过后,他放下了心——原来顾承喜一直想来天津再看霍相贞一眼,可是冗务繁杂,始终没脱开身。此刻他是刚到天津,因为身边还带着小久保,所以就直接去码头了,届时大家在码头上见。
挂断电话一转身,马从戎和霍相贞打了个照面。霍相贞是衬衫长裤的打扮,衬衫外面只加了一件青缎子马甲。马从戎对着他笑道:“顾承喜的电话,说要到码头送送您。”
霍相贞很平静的一点头:“好。”
外面正是春寒料峭,所以马从戎先支使仆人上楼去拿毛衣下来,又对霍相贞说道:“我看大爷和他是和解了。”
霍相贞抬手堵嘴咳嗽了一声:“他那个人……”
话没说完,余音袅袅,顾承喜毕竟是为他跳了一次冰河,所以他不想背后嚼顾承喜的舌头。况且那都是胎里带来的病,顾承喜自己也没办法,细想起来,其实也算一桩不幸。
马从戎伸手推他:“大爷上楼去吧,上楼别忘了穿毛衣。楼下大开着门,屋子都晾冷了。”
霍相贞依言向外走去。上一次肺炎实在是犯得厉害,现在看着是好了,可一旦呼吸了冷空气,就要咳嗽。霍相贞也怕自己这时生病——他心里已经算计好了,马从戎和那两个随从管行李,自己管小弟。那四个箱子很有分量,马从戎又是个身娇肉贵的,两个随从能把箱子拎起来就算不错。小弟腿不方便,有自己背着他抱着他,上船下船走路也都不是问题了。
霍相贞在楼上卧室脱了马甲换上毛衣,白摩尼下了烟榻站稳了,也由仆人伺候着穿了大衣。
精气神养足了,鸦片烟吸足了,又刚喝了一碗热粥,他感觉自己浑身充满了力量,简直是力拔山兮气盖世,非常激动,非常豪迈。身上穿戴利落了,他低头向下看看,脚上皮鞋半新不旧,是穿惯了的,手杖是笔直锃亮的细细一根,英国绅士派的“司的克”,也很结实。他觉得凭着自己这身准备,走个十万八千里也不成问题。
汽车夫接了命令,已经把汽车开到了楼门前。白摩尼隔着大衣摁了摁胸膛,领带夹子坚硬的硌着他,提醒他那张支票的存在。钱在,人也在,白摩尼深吸了一口气,决定出发!
他有力气,但是攒着不肯用,有小仆人可扶的时候,他还是扶着人走。出了烟室进了走廊,他听到了一阵清清楚楚的大笑,正是连毅的声音。前方房门半开半掩的,门缝逸出淡淡的灯光和烟雾。下意识的放缓了脚步,白摩尼扭过头,一边走一边从门缝中望了进去。名伶和明星正在伸手洗麻将牌,连毅独自起了身,一手扶着椅子背,一手端着一杯加了冰块的洋酒,仰起头咕咚咕咚一饮而尽,然后把玻璃杯往桌面上一顿,同时很痛快的长吁了一口气。
白摩尼看着,走着,把心一横,无声的说:“刚锋,我走了,你多保重。”
随即昂首转向前方,他不动声色的加快了速度。然而刚刚走了几步路,他忽然听到身后房中爆发出了一阵惊叫。脚步随之一顿,他回了头,只见电影明星撞开房门退了出来,伸手指着房内只是哆嗦。忽然见了白摩尼,他立刻哭丧着脸喊道:“白少爷,您快进去瞧瞧,锋老、锋老他……”
白摩尼情知不对,转身快步走进房内,先见屋子正中央摆着一桌砌了一半的麻将牌,而桌旁地上躺着姿势扭曲的连毅。两个小旦则是花容失色,如同见鬼一般,远远的避到了角落里。白摩尼慌忙走到连毅身边蹲下了,见他面红耳赤,睁着眼睛,正在直勾勾的盯着自己,便大声的问道:“你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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