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摩尼一走,屋子里就清静了。马从戎偷眼打量着霍相贞,感觉霍相贞这个面沉似水的德行,看着实在是很不好惹——霍相贞是越长越不好惹,小的时候倒还真不这样。小的时候,他和一般少爷差不多,也调皮,也贪玩,老爷子不许他玩,他就让马从戎给他打掩护,人还挺仗义,不让马从戎白帮忙,只要得了好吃的好玩的,必定要分给马从戎一份。然而自从过了十五岁,他开始有了官威。
无须旁人看管,他自己就不肯玩了,言谈举止也是老气横秋,一开口就是家国天下,除了正事之外没闲话。马从戎看他日渐凛然,慢慢的也不敢和他亲近玩笑了。
霍相贞是子承父业,他也是子承父业,只不过霍相贞现在是督军,而他是管家。霍府的管家是真好当,除了一位泰山石似的大爷之外,再无其他主子,马从戎满可以横着来。可马从戎毕竟是新时代的青年,头脑活络,不甘心一辈子只在霍府当奴才。所以他怀揣着个新主意,跃跃欲试的想要来和霍相贞打个商量。然而霍相贞这一阵子又是黑云罩顶,只要出门回了来,就必定是气色不善。
马从戎知道他的心思,所以此刻试试探探的笑问:“大爷今天出门,是不是又见着连师长了?”
霍相贞看了他一眼,然后没言语,只从鼻子向外呼出两道气。这几天他主持召开军事会议,也真是邪了门了,只要他一开腔,连毅必定拿话损他。本来他就心里发怯,面前的众位师长旅长都比他年纪大有资历,如今再被连毅夹枪带棒的一嘲讽,他气愤紧张,越发把话说成了语无伦次。后来他索性退了一步,请连毅一口气把话说完。哪知他一闭嘴,连毅美滋滋的也闭嘴了;他一张嘴,连毅立刻笑眯眯的发言——他恨得攥起两只碗大的拳头,还不能把连毅当场捶成哑巴。
马从戎向前走了两步,轻声劝道:“大爷,您跟那种人生气,犯不上。”
霍相贞听到这里,才忽然意识到马从戎来了。
抬头望向马从戎,他沉声问道:“你来干什么?”
马从戎清了清喉咙,又从裤兜里掏出一张小纸片,低头吐出了嘴里的口香糖。这回口齿做好了准备,他语气轻快的笑道:“那天我跟大爷说话,话没说完,大爷就出门去了,大爷还记得吧?”
霍相贞其实是不记得了,不过懒得多问,直接点头“嗯”了一声。
马从戎察言观色的继续说道:“大爷现在若是有工夫的话,我想把话说完。”
霍相贞又一点头:“说吧。”
马从戎垂手低头,恭而敬之的进入了正题:“大爷,您上次不是骂我没出息吗?其实我也有我的主意,只是得请大爷成全。”
霍相贞听他说话大兜圈子,不禁有些不耐烦:“说!”
马从戎微笑着抬了头:“大爷,我想向您讨个一官半职。”
霍相贞很意外的一扬眉毛:“一官半职?你个文不成武不就的东西,给你官你会做吗?”
马从戎柔顺的对着他笑:“当小兵也行啊!您总不让我出家门,我哪能有出息呢?”
霍相贞的眉毛落回了原位:“你啊,也就是个当副官的料!”
马从戎立刻笑道:“当副官也成呀!又能跟着大爷,又不耽误我管家,两全其美嘛!”
霍相贞眨巴眨巴眼睛,没想到他还真是不挑剔。末了向后一靠,他开口答道:“自己出去找身军服换上,往后就算我的兵了!”
马从戎一鞠躬:“谢大爷栽培。”
离了书房之后,马从戎又往嘴里扔了一块硬糖。他早看出来了,霍相贞就是他一生的靠山。靠住了霍相贞,他这辈子就有吃有穿有钱花。副官当然是毫无地位权力可言,但是天天跟着霍相贞东奔西走,很可以趁机多见几分世面,多认识几个要人——这里头,可就有玄机了。
事在人为,有靠山,有人脉,有办法,还怕不发大财?好好的一位大爷摆在那里,不利用都可惜了!
马从戎打定主意,第二天就换上了早预备好的军装,跟着霍相贞出了门。霍相贞对他基本是一眼不看,可马从戎像条尾巴似的紧跟着他,他也不撵。
这天下午,霍相贞带着马从戎到了天津城外的大营,要在营里住上几天。军营的环境,自然好不到哪里去,最好的房屋也不过是一排砖瓦房。霍相贞和马从戎睡了一间屋子,夜里霍相贞出去撒尿,马从戎披着棉衣拎着马灯,一路跟着他走,结果走到半路,马灯还灭了。
霍相贞困得哈欠连天,连骂人的精神都没有了,深一脚浅一脚的只是走。在一处僻静角落里解了裤子,他哗哗哗的尿了一场。随即系着裤带一回头,他忽然发现马从戎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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