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裘严,他就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他就不会害怕,不会这么恐惧。害怕他在身边,也害怕他不在;害怕和他在一起,也害怕不在一起;害怕他知道过去发生的事,也害怕他不知道。渐渐地,草木皆兵,战战兢兢,害怕一切,害怕往窗户缝里吹的风,害怕车子的喇叭声,害怕太阳光照在皮肤上的热度,要照出他的真面目来。
如果没有裘严,他就连害怕的滋味都不知道,他就不明白什么是珍惜。
两个人汗津津的裹在被子里,床单上落着大大小小的潮湿的印记,像下过一场小雨。
戴春城把头放在丈夫的肩窝上,无意识地吮吸着那根突出的骨头。裘严察觉到他的异样,他从来没有这么放纵,他是副检察长,是出了名的克制冷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春城,你在想什么?”裘严不想逼迫他。
戴春城还没平复呼吸:“可能是工作上的事情有点乱。”
裘严摸着他微湿的额发,亲吻他的额头。他猜测,不会是离职前的迷茫期吧?从前每天都上班,前呼后拥一大帮子人热热闹闹的,突然不用上班了,热闹也散了,心里当然空落。
戴春城紧紧抓着他的衣领睡过去,他睡觉的模样像个无辜的稚子,明明他才是年纪大的那一个。裘严有时候觉得他太缺乏安全感,性格又压抑,多半是受职业影响,检察院的工作能有多大趣味?强度大压力也大,长期处在高压状态下的戴春城,难免过度克己。他想,也许辞职之后调整一段时间会好一点。
既然戴春城不愿意和他说,他下了床,把管家找来问话。
“他这几天去过哪儿,见过什么人?”
管家实话实说:“去了陈颐先生那儿两次,司机说出来的时候好像不太高兴,不知道什么原因。其他的倒是正常。”
“这几天都是陈颐和他在一起的时间多?”
“是,陈先生嘴巴快大家都知道,说不定只是拌嘴,过两天又好了。”
裘严知道陈颐这个人,他不太喜欢和这位傻气的鳏夫打交道。但是戴春城和陈颐是旧交,这两个人认识的时候还没有裘严什么事,再说,他也不至于干涉戴春城交朋友。
管家又想起一件事:“噢,说是半道上车子坏了,让一位路过的孙先生接了送去陈家。从没见过这位少爷,还递了名片,本来以为是碰巧遇到个好心人,结果两个人一块儿进了陈家,出来也是前脚后脚出来的,应该是陈先生拉的局。”
裘严问:“姓孙的叫什么名字?”
“孙文岭。文武的文,山岭的岭。”
这个名字裘严觉得熟悉,但不好说在哪里听过。陈颐的狐朋狗友很多,他也懒得去打听,或许只是凑牌局,没必要大惊小怪。
裘严觉得应该把注意力放在结婚纪念日的家宴上,他抽空陪戴春城去订花。他们打算在草坪上搭一个花亭,把自助餐挪到院子里去,这比裘严原计划的“简单温馨”要复杂很多,但他改变主意是有原因的,到时候有媒体会来——科技周刊的采编预约了周六采访,这是一个月前就约好的,裘严把这件事忘了,直到昨天秘书提醒他。他是不介意让记者看到戴春城和他的恩爱场面,家庭和睦这个宣传点现在很吃得开。
“我觉得翠雀比蝴蝶兰好像更好,我们要蓝的、紫的、粉的各两万支,差不多了吧?白海棠和粉色海棠再各要一万支,我想想,飞燕草要不要?”
“我想要一点白色的蝴蝶兰。”
“那就翠雀不要紫的,换白的蝴蝶兰。”
这时候订花已经有点晚了,翠雀的数量不够,要从外头空运过来。备选方案是用飞燕草代替数量不足的翠雀。戴春城把决定权抛给了丈夫,自己往花房深处走,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仓库,熙熙攘攘全都是浓艳的、昳丽的颜色,黄的粉的白的蓝的紫的,这一面是明亮的,那一面忽然又暗了下去。他以为自己掉进了脂粉堆,甜腻腻的香味往鼻子里冲,气管里,血液里突然都流淌着糖份,刹那间就体会到了幸福感。
他想摸一摸这些花,或者冲上去抱它们,把自己完全淹没在里面。但是越往里面走越冷,仓库里面的冷气太大了,为了能延长鲜花的保质期,这里的温度只能压得很低。戴春城打了个哆嗦,身后立刻有人给他披上外套,熟悉的气味环绕上来。
“都好了,”裘严笑道:“还有喜欢的吗?带回去放卧室里,插着也好看。”
戴春城摇头:“阿姨每个星期都会买新的,不用了。”
他接手了家里的账单,每一笔支出他都清清楚楚,像案件证词条条确凿。
裘严接过他微凉的手亲吻。戴春城有瞬间的恍惚,血管里头的甜蜜香气让他以为回到求婚的时候。裘严抱着他的腰,说:“我想让你知道你对我来说有多重要,春城。还有,任何事情我都可以和你一起做,不用你一个人来面对。家宴也好,其他事情也好,你不要有负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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