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只是要你,我只是想在书本里看见一群无声的可怜人,”禾远摇了摇勺子开始搅拌咖啡,“这些可怜人,他们只能在沉默中死去,或许有人看过几本他们的自传,流几滴眼泪。我不知道该这么说,但是这样对比又很奇怪,因为每个人的悲喜都不共通。他们被带到战场上,政府告诉他们这是为了祖国的未来,为了必要的邪恶。他们付出了一切,然后作为失败者被奴役,有人有机会可以回家,有人永远永远都不能看见家乡。他们只能在自传中发出那么一点点嘶哑的呻吟。他们被复仇组织的人报复,有人带着尊严死去了,可是没人知道他的正义,也没人知道他的勇气。都是沉默着的,他们在历史中没有声音。我想你写这样一群人。”
禾远摇晃的小腿停了下来,闻寄以一种柔和得好似情人间呢喃一般的口吻说:“其实他很爱你,我也很爱你。”
罗晔觉得自己的缪斯一分为二了,一位刻薄尖锐愤世嫉俗,一位柔和沉静包容万物,曾经禾远身上兼具这两种气质,如今他们确实地分离了,变成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人格,他爱着的那个人,隐隐还在对面的皮囊中闪光。
“禾远很善良的,”闻寄说:“他不想你去做无用功,你知道的,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无法改变。所以我需要他心肠硬下来,这样他才能活着。”
罗晔急切道:“你知道我的禾远在哪,是么?二十五岁左右的那一个,在我十七岁出现,又在我军训的时候凑到我身边的那一个禾远?”
“我很抱歉,”闻寄摇摇头,“对于我们来说,我们在上高中,然后就出现在你身边了,我对于自己的未来没有任何了解。”
“那为什么?你会说,你爱我?我们不曾见过。”
他又开始有节奏地晃起小腿,禾远不耐烦道:“这重要么?你写你的书,或者我说你写。”
“我的禾远是不会说出这种话的。”
“你说过你要救我的,可你在哪呢?你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呢?”
罗晔怔住了,随即他想起禾远经常对他说的那句话“镜子会模拟我的影子投射到你的世界中”下一句是“镜子的反射是同时进行的,镜子会将你的时空中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投射到我的记忆中,我将之称之为,梦。”
“我们的时间是相对的,禾远。”罗晔忽然怔住了,“我们的时间是相对的,年长的你出现在我年少的时候,然后随着我年龄增长,你的年龄会越来越小。是不是在你的梦中,我才是那个年长的?”
禾远别开眼睛,罗晔立即便知道自己猜对了,在禾远年少的某个时期,在他最需要自己的时候,自己向他许诺,可自己食言了。
因为命运的嘲弄,所以他食言了。
“虽然我还不知道我答应了你什么,”罗晔北一中无力感击中了,他说:“但我很抱歉,真的很抱歉,我说着爱你,但是在你最无助的时候,我什么忙也没有帮到。”
禾远和闻寄嘟囔了一会儿后,不知是两人中的那一个,说道:“我不记得博尔赫斯原文是怎样写的,他写亚伯与该隐,因为忘却而没有罪孽。你没有对不起我,我只是希望,当一切发生的时候,千万记得你的誓言,千万要来救我,求求你了。”
因为这个‘求求你’,罗晔觉得那可能是闻寄,但那精准的引用却像禾远,他的禾远就是精确美丽而又宽容的,这一句就是他的禾远在说话。
他的禾远就是在医院治愈后,人格融合的那一位。
禾远对他的态度也柔软下来,他垂下眼以一种撒娇一样的口吻说:“咖啡很苦,能给我拿一点蛋糕来么?”
他信任自己了,罗晔想。
罗晔对服务员比了个手势,像一个中产阶级的傻小子一样吩咐道:“小姐,请帮我点一份最大的蛋糕。”
咖啡店的蛋糕尺寸都不太大,禾远却吃得非常快乐,他说:“生日之后的某一天,我对母亲说,我想要吃一个蛋糕,她不同意,那天我就想,如果谁给我买一个蛋糕,我就和他好一辈子。”
随即他不好意思地问:“是不是有点幼稚?”
“人活着就需要一点天真的本心。”
“嘴真甜,”禾远快乐地笑了起来。
罗晔低头柔声问,“我算是获得你的原谅了么?”
“我不太喜欢听别人说对不起。”禾远冲他狡慧地眨眨眼,“闻寄也不喜欢。”
“那,谢谢你,谢谢你又回到我身边。”
雨水淅淅沥沥地下着,落地窗子上满是水珠,一时半刻想必也不会停下来,罗晔又获得了安宁,他的爱人是值得被爱的,如今他年纪尚小,罗晔会沉默下来,少问问题,不断地爱他使他满足,免得镜中的时光继续倒退。他牢记于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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