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校车,做早操。”
他母亲停了一会儿,嘴里嘟嘟囔囔个不停,但她年轻时理智与才华便少得可怜,而阿兹海默又狠狠地摧毁了她一切的表述能力,禾远觉得自己的母亲很可怜,即便他因为母亲的迁怒与熟视无睹而痛苦,但他实在不能更渴望母亲的爱了。
不怕别人笑话,即便是现在问他,他依旧说出自己曾渴望母爱胜过一切。
“我们回家了。”
母亲问:“谁?你?”
“陌生人咯。”禾远开了个玩笑:“陌生人送你回家咯。”
他母亲由衷地笑道:“好小伙,谢谢。”
禾远抬起头,眨了眨眼,因为他觉得眼睛泛酸。
他父亲究竟还是住进了医院,得到了非常好的治疗,但是胰腺癌实在是回天乏力,医生不仅一次地劝他放弃治疗。
医生说:“你让他活着,是的,现代医学做得到,但是生活质量呢,你的生活呢?”
“我父母就是这样影响我过去的生活的,我需要一个了结。”
医生暗示他:“是的,现在是是时候了。”
他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当然不是时候,他应该活着。”
医生摇摇头:“医院会尊重你的意见的,住进ICU后会需要很多很多的钱,而且生命体征不平稳之前是不能出来的,而且你要做好准备,就是他会很久不能出来。”
他父亲拉着他的手说:“孩子,对不起,对不起,让我死吧……不,别让我死了。”
“你不会死的,”禾远安慰他:“我一个月可以赚六千,还有卖房子的钱。”
“让我死吧!”很难形容一个被从阎王手里拉回来的人的气色,他父亲大概就是这种脸色。
“不行!你得活着。”
吗啡对他父亲的作用已经有限了,他单方面说了几句,医生护士便将他父亲转进了ICU,这里是不允许患者家属进入的。
想到自己的父亲就要死了,禾远却觉得没意思,给予他不可磨灭伤害的人终于要离开了,可是他没有快意,那感觉像深呼吸一口,然后慢慢吐出肺里的所有浊气。属于挺无聊,但他必须做的事。
有时候他便觉得自己没心肝,但闻寄与罗晔相继离开他后,他便有时像活转过来,有时像沉沉睡去,在做梦的边缘徘徊。
罗晔灵魂中的一部分似乎依附他的肉体而活,而他所知道的是他又确切离开自己了。
这让他很苦恼,父亲进了ICU后他给律师回了电话:“是的,我是侯禾远,我非常有兴趣继承并运作反家暴的慈善组织。”
这徒劳的玩意儿好像罗晔还活着似的。
第19章
十六岁的禾远是稚嫩的,不通世故,罗晔也不敢给他书让他读——生怕他读着睡过去,口水流在书本上。他翻箱倒柜给禾远拿出了一本很久时期他读的青少年版的《悲惨世界》,让他去读。禾远看了书名便浑身不舒服:“我已经很惨了。”
“看看比你还惨的快乐快乐。”他又怕他在读书上走歪路,嘱咐道:“但千万别比惨。”
罗晔叹息着去写自己的小说,是为杂志写的短篇小说。短篇小说深得他心,在他看来,长篇小说永远少不了铺垫,显得太冗杂,不够精巧,短篇却是紧凑音韵绵长的。
他写一个年轻妻子照顾得了阿兹海默症的丈夫,丈夫离世后又发现自己身上出现了相似的症状。他枯坐在稿纸前,却无论如何也写不下去。
如果记忆是我们的整个东西,自我叙述都出自我们的记忆,那么丧失所有记忆的人还是原本的人么?
他爱的禾远,二十几岁,宽容早熟平静的外表下是如狂风骤雨一般的灵魂。他也是自己最好的读者。
现在的禾远对自己一无所知,十六岁,年轻得很,天真的固执和世俗的偏见还没有被从他脑子中驱除出去。
他是我的什么?罗晔不禁苦笑着望向禾远,却发现禾远桌子边放着三本不同出版社的《悲惨世界》,他手里拿着那本青少年版本,专注的模样像他的禾远。
“你……为什么你读书,会放着其他版本的书?”罗晔第一次见这种读法,“你十六岁,读青少年就可以了,是从日本的翻译版本翻译过来的,删减得非常合理。”
禾远搁下书,狡黠地望着他:“那你想想,如果别人给你写传记的时候,把我从里面摘出去,怎么样?”
他不假思索道:“想都别想。”
“但是这是合理的删减啊,你看,我向你求/欢,又和你睡觉,作为一个未成年人,总往陌生人的卧室跑。”禾远眨眨眼:“你不觉得教坏小孩么?”
“这不是别人能把你从我的传记中剔除的理由,”罗晔道:“这不一样,没有我的缪斯,我就什么也不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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