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179打断他:“妹妹死了。”
发音含混,尤其那个“死”字,他咧不开嘴,说得几不可闻,半边脸被敷料蒙着,也瞧不出表情。陆汀定定地看了他几秒,紧绷的肩膀松了下来,道:“是。”
“我……前两天把骨灰取回来了,”他又补充,“等你身体好一点,我们一起送她。”
“嗯。”R179怔了好一会儿,低下头去。
这个喜欢戴着漏音耳机摇头晃脑把声量调到最大并且热衷和自己顶嘴的小孩,为什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答案显而易见。有关具体细节陆汀也有许多猜测,比如R179追过去,想冲进厄瑞波斯把妹妹捞出来,当然失败了,他又蹲在门口向每一个即将迈步进去的人求援,就这样日复一日地,他被赶走又跑回来,被打出一身的伤,未曾得到任何帮助。
直到他的哥哥,和绊着他哥哥的人,姗姗来迟。
陆汀警告自己,你不能再想下去了,接二连三的愧疚只会催生迟钝软弱,没有其他作用。同时瞒报也不是明智的选择,时间拖得越久,最后的失望就越大,因为自己无力改变,所以他想R179有权知道事实。
于是干脆说道:“还有一件事,你哥失踪了,我正在找。”
R179猛地抬头,呆若木鸡。
他被子下面只有一条腿,空空瘦瘦的,陆汀看着那些褶皱上反射的刺白光线,又道:“他没有出大事,这你不用担心,只是因为某些原因暂时离开,我会找到的。”
R179立刻问:“什么原因?我哥,不要,我们了?”
“我不知道。”陆汀想坦然一些,逼自己看他的脸,这才发觉唇边的纱布已经洇出新血,他跳起来,在床头拼了命地按呼叫铃,恐怕按得整条走廊都响彻那串尖啸的铃声,大约一分钟过去了,三个护士火急火燎地赶来,陆汀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他的手指从按铃上滑落,后退了两步,望着护士们围在床边检查伤口,轻声细语地商量是否要拆布换药,“我先走了。”他忽然说。
护士长跟他来到门外。
“带了一些吃的,玩的,交给楼下总台了,”陆汀轻声道,“你们看情况给他拿出来,平时多陪他待会儿。”
“哎,好的,”护士长一脸关切,“请您放心陆先生,欣古医院致力于给每一位病人最大的关怀,有什么事也会及时向您通报的。”
“那个,弟弟,”陆汀半身探回屋内,生硬地叫出这个称呼,“过两天我再来看你!”
R179没有回声。
陆汀垂下眼,也没有假惺惺地再跟他说诸如“别胡思乱想安心疗养”之类的屁话,因为他明白,做不到,现在他就是世上最能感同身受的那个人,信步走从病房走远,他保持了自己身份应有的得体和沉稳,却觉得像落荒而逃。
按照之前约定好的,陆汀找到医院顶层舒锐的办公室,在外间的会客室等待。
沙发两侧摆满绿植,全都被舒锐养得没精打采,陆汀从左往右数过去一遭,依次想了想名称和科属,又从右往左去数。接着他给它们浇水,修掉枯枝败叶,看起来稍微健康一点了,陆汀满意地坐回沙发。
他现在或许可以再看看监控录像,仅限于他有权限调取的那一些,再做些重复劳动从而获得心理安慰,但他最终没有,人确实会有一切实事都不想去做的时候,人也确实需要花一些时间去道别,他双手搭在小腹上,看向天花板,处在相同的角度,他仍然不懂邓莫迟每次都在看些什么。
说不定邓莫迟也不是能从天花板里看出花样,他单纯是懒得瞧别处,仰面让别人不要烦他罢了。
直到舒锐回来,陆汀一直保持这个姿势。他睁着眼的睡眠**销声打断了,一看手表竟已经过了午夜,舒锐一脸疲惫,那头红发被抓得乱如枯草,黑眼圈重得像是抹了煤灰,白大褂的下摆也坐得皱巴巴。
“你还好吗?”陆汀问。
“不太好,”舒锐对会议状况闭口不提,转而道:“我以为你肯定走了。”
“事情没干完我干嘛要走。”陆汀跟着他来到办公室内间,灯光自动打开,把满屋照得如同白昼。房间进深很长,地上却只摆了一个多功能体征扫描台、一张病床和一组办公桌椅,空得有些冷清,但舒锐把地暖温度调得很高,他从桌上拎起紫砂壶,给陆汀倒茶:“好像凉了,要新泡吗?”
陆汀在办公桌前的客椅上坐下,笑道:“都一样,您歇歇吧。”
舒锐拉开高背椅,端正坐定,也笑:“那说吧,问那种针干什么?”
陆汀抿着茶:“当然是因为我有可能怀孕了。”
舒锐眉头跳了跳:“要化验看看吗?”
陆汀没有犹豫:“还是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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