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要陷回去了,陆汀赶紧卡断自己的回忆,下意识裹了裹身上的外套,“你怎么样?在空山待了那么久,是我大哥错怪你了。”
“没事,没事,我都是常客了,请我吃顿饭咱就泯恩仇,”何振声笑眯眯地切着前菜,一块肥厚的鹅肝,他分两口就吃干净,“倒是你,黑眼圈怎么比舒锐还重了?”
陆汀揉揉眼睑:“最近有点失眠。”
何振声问:“这么魂不守舍,邓老弟真不见了?”
陆汀反问:“你能联系上吗?”
“怎么可能,我也打了电话发了消息,人家根本不搭理。”
“我是说另一种联系。”
“嗯?”何振声饶有兴致地抬起眼来。
“你认识他,比我早,知道的可能也比我多,你觉得他现在会去哪儿?”
“这我还真猜不出来。”
陆汀也不急,面前的佳肴半口不动,他照旧入神地看着何振声的眼睛:“无论如何,你肯定也想找到他。正好我需要一个帮手,愿意和我合作吗?”
何振声大笑:“我们警长新官上任,手下那么多精英警察,还用我这种二把刀?”
“其实我们都是受害者,你的家人,我的妈妈,都是上了太空,然后没了,”陆汀起身给他倒酒,“我们现在可以站在同一条线上。”
“我的老天,”何振声拿刀刃敲敲盘缘,“我说,亲爱的王子殿下,你知道我身上压着什么罪名吗?反政府、叛国、诬告造谣,哦对了还有精神失常反社会人格的头衔,你要让我这种人加盟你的找回真爱行动组?”
“远远不止,邓莫迟现在走了,绝不单纯是赌气离家出走,”陆汀严肃地蹙起眉头,“所以我要做的也不只是把他找回来。”
“哦,”何振声笑了笑,忽然也变得一脸深沉,“为此你下了多大决心?”
“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包括我的命。”
“我可不愿意。”何振声把刀叉一撂,酒杯满着放在手边,也不喝了。
陆汀眯起眼,继续盯着他。
“七年了,我有什么长进?闭眼等于快乐,睁眼等于自残,”何振声满不在乎地说,给自己点了支香烟,隔着烟气扫视面前这个周身透着神经质的年轻人,他头发都忘了染,亚麻的根部是漆黑,显得很古怪,“开开心心当个傻子有什么不好,你比我多了很多有利条件。”
“你是嫌我决心不够吗?”陆汀忽然笑了,“也行,那我就一个人干,无非是快和慢。”
说罢他拎起手包,这就要出门结账。
“你看这个地球,圆圆整整的一个,上面所有的一切都在缓慢地去死,地球自己也活不了多少年了,”何振声也不回头阻拦,只是挥开挡脸的烟雾,兀自说着自己的道理,“现在的任何人,所做的任何一切,无非是加快这个过程,或是拖延下去。我说的对吗?”
“无所谓!”陆汀高声道,“我就算去死,也要和姓邓的一块!”
何振声掸掸烟灰,低着头笑,陆汀却在出门前猛地停住脚步。之前墙上光屏播放的是社会新闻,其中还有他父亲的身影,现在却突然被打散,滋滋啦啦的杂音中,主持人的标准口语被消融,光屏经历了像素混乱、白屏、黑屏三个阶段,突然现出完整图像,黑底白字,是个全拼大写的英文词组。
“A SHELL GAME”。
一个骗局。
同时,一个男声清晰地在房间内响起:“嗨,这是第一组关键词。我发现了一个秘密,行骗的人自会明白。”
这句话他说得毫无波动,播放录音似的重复地说,不仅是在房间里面,好像整栋建筑都传遍了,甚至产生了回声。陆汀踉跄推门而出,包厢外的大厅仅在视线范围内就有五块光屏,显示的全都是那行白字,所有食客都哗然地瞧着,再往窗外看,路过飞船窗户上的显示屏、大厦侧壁的巨型广告牌,甚至原来用以投影与大厦等高的虚拟伴侣广告的区域……极目远望,只要是有显示功能的地方,隔着茫茫放射尘埃,都能看到黑底白字,三个单词。
好像全世界都被这“一个骗局”所填满。
何振声也坐不住了,他听到方才那公告重复了三遍,终于换了台词:“接下来我做什么,取决于你们做什么。”
“我会等。”那人又说,“但不会太久。”
何振声倒吸一口凉气。这种字正腔圆的英式英文发音,这种放足了耐心,却让人怀疑他是嫌你太蠢怕你听不懂的口气,还有那平静如机器的态度,即便有过变声处理,对他来说还是太好认了。
他走出包厢虚掩的门,看到陆汀就在不远处的走廊站着,一动不动地看向窗外,短暂的失控已经停止了,光屏们纷纷闪动几下,又各自播起电影广告社会新闻,好像刚才是一场幻梦,唯有议论的嗡鸣和骚动在餐桌间翻滚,算是某种痕迹。可陆汀仍如石化,失魂落魄地死盯着那块变成可口可乐的广告牌,连有人站在自己身边,观察自己的脸都浑然不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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