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墙里,那些病号服全都老老实实地坐着,保持相同的姿势。
哪知还没走到门就开了一个窄缝,邓莫迟从中挤出,墙里的人们仍旧一动不动。Q一时没能反应过来,没把保温服递给他,他竟然也不要,径直走向陆汀。
“走吧。”他说。
陆汀疾步跟上,“你先把衣服穿上呀!”
“很快就出去了。”邓莫迟满不在意。
Q小跑着追在身后,“仁波切,问题解决了吗?”
邓莫迟不悦,回头冷冷看了他一眼:“你们的脑电波监测数据正常了吗?”
“正、正常了,十七个都——”
“其他测试也可以做做,”邓莫迟转过身,插着裤兜走,“然后决定是否投入使用。”
纵使陆汀着急上火,邓莫迟的保温服还是没有穿上。不过他们也的确花了两三分钟就走出了这片如同冷库的厂房。之后沿着走廊向外,又乘直梯回到地面,爬上Last Shadow,邓莫迟的鼻血在确定航线后的第四分钟流了出来。
陆汀已经生气不起来了,那条毛巾被冻得挺凉,他又拿水泡了泡,敷上邓莫迟的额头,又熟练地给他捏起鼻梁:“这才两天,
第二回了。”
“嗯。”
“头疼吗?”
“不疼了。”
“……你以后要学会拒绝,”陆汀站到驾驶座后,双手搭上他的肩膀,“这个工厂和你关系又不大,那十七个人都给先知卖命,更不是你要操心的。”
“没有让他们给先知卖命。”
“嗯?”
“我要他们给我,”邓莫迟扬起脸,倒看着陆汀,“那些穿绿衣服的人,全都是人造的,整片区域初步估计有四千个。这段时间我调整了一部分的想法,40%左右。”
“那就是差不多一千六百个?”
邓莫迟点头。
“我也会移情啊,”他又忽然说,“不想让他们白白去死。”
陆汀瞪圆眼睛,邓莫迟五感灵敏的程度比他想象的还强,或者是经历失忆、眼睛变色后,完成了一次升级。“你听到了?一开始就?”
邓莫迟没有否认,道:“幸子会晕倒,是因为先知入侵了她的意识。”
“所以最后那两句是先知对我说的。”
“是。”
“先知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是人吗?”
“很危险的人,所以我不想让你见。”邓莫迟说得坦荡。
Last Shadow一路攀升,紧挨一道山脊,眼看着就要靠近雪山和矮松林的分界线。随后它突破过去,带着两人脱离那泡影般的薄膜世界。
“那我就不见。”陆汀说。
邓莫迟仍然看着他,解释说:“有时候我会出来待一会儿。”
陆汀绕到驾驶座前,弯下腰去抱他,“这会让你感觉好一点吗?”
邓莫迟没想到他会会这样问。仔细回想,刚刚过去的那段日子,当他爬上高山,穿着厚重的皮袍,伸手去摸外界的风刃,感觉到一种真实。又当他站在距离薄膜百米远的雪坡——薄膜对他来说毫无阻挡作用,他就是唯一一个能自由出入的人,或许因为他和那块地底绿石的联系,或许因为他绿色的眼睛,他身上的异常总是太多。
走出来前,他总是感觉很乱,走出来后,他也说不清这感觉有没有变得更好,但至少有变得不同。邓莫迟需要不同。不同一会儿,他就又回去了,因为事情很多,他还没有做完,也因为没有别处可去。
穿越那道薄膜的那一秒,总是他觉得自己最不像人类的时候。
可他现在都听到了,陆汀说他是人,和那些营养囊孕育出来的走肉完全不同。陆汀还说他善良,和很多人建立联系,也能感同身受。
虽然邓莫迟觉得最后这个词只能用在一个人身上。
又虽然,邓莫迟仍然无法确定,甚至每次出入那个工厂他都会怀疑——自己到底是什么,恐怕是处于两者夹缝里的怪物。都城还有很多和他一样的怪物。这世界上有更多。人性都谈不了,又何谈为人的权利,互相咬破喉管的时候,他们又能感觉到对方的恐惧和痛苦吗?但现在他被辩解、被相信,他是个活着的人类,有一个人相信也就够了,因为多数时间面对多数面孔,邓莫迟更愿意做个机器,有关人类的所有感觉,都是那个相信他的人教给他的。
那人已经坐上他的大腿,依恋地搂着他,好像很想亲他。
“别郁闷,幸子自己不懂,就胡说八道,”陆汀这样说,“我们飞高点去看看雪山吧,累了就回家,我给你做饭。”
邓莫迟却抬起手,像触摸风雪那样,摸了摸他的脸。
How to be a human being。
第无数次,邓莫迟在心中重复地问自己。
他忽然觉得这根本无需解答,就像他无需通过某些具体参数去描述陆汀面颊皮肤的触感。那么软,那么温暖,事实总会证明自身,陆汀当然不同于风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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