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莫迟打开左手,那枚银色小环挂着水珠,隐隐蓄着光点。很早以前,他就验证过它的材质,是纯铂,他也知道它内里空心装着某些微型装置,更琢磨过很久它的来历,为什么看到它,自己偶尔会产生类似“悲伤”的情绪,又是为什么总是无法做出决定,把它摘下来再也不看。
陆汀出现之后,他猜出很多,但有些话还是一直没问出口。
“是你送给我的。”
现在倒也说得没什么障碍。
“是啊。”陆汀闪了闪眼睫。
“我可以还给你。”居然这么容易就提出来了。
“什么?”陆汀错愕了一下,紧张地抱起双膝。
“它本来就是你的。以前我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但一直相信自己是人,现在这一点也不确定了,父亲是什么东西,我流着什么样的血。而且我感情匮乏,也不记得你,不能保证对等的付出,”邓莫迟幽绿的双眼深不见底,浮灯的亮影在其中摇曳,却不显妖异,只有种洞若观火的真诚,就像说的是思量已久的话语,“和我这样的Alpha结番,对你来说不公平。”
“到底什么意思?”陆汀紧绷肩胛,围在锁骨下的那圈水面随他一同轻颤,他开始害怕邓莫迟的真诚了,“我不觉得不公平,你是谁生的,你忘了谁,那都是以前发生的事,也都不是你能决定的,现在你还是你,就好了。”
“我查过,你朋友舒锐的公司就有替换腺体的技术。”
陆汀入定一般呆了很久,三分钟是有了,他的一颗心,如崩落的冰川、如坠地的塔顶,那是无限漫长的一百多秒。
他轻轻问邓莫迟:“所以你对我,还是没有一点点喜欢吗?”
“你现在对我的依赖,是结番后Omega的本能反应,”邓莫迟闭了闭眼,那种冷静,一如方才论及母亲的过去,显得有些残忍,“我是想说……信息素,不应该,困住你的选择。”
“我的选择?”陆汀哗地站起来,滴流着一身的水,赤条条地走到邓莫迟跟前,他的步子迈得很稳,站定时却有踉跄,他大声地说:“走到今天这一步全都是我自己做出的选择,没有悔棋的余地,我知道都是回不去的,我根本没想留余地。然后现在你是要说我选的不对吗?”
邓莫迟睁开眼,抿起唇,看着他。
“还是你想说我对你的喜欢是假的?是动物本能?”陆汀忽然哭了,攥着两只拳头,徒然地垂在身体两侧,全身都僵硬,也都颤抖,“邓莫迟你这样太过分了,你可以说我笨说我无聊说你找不回以前喜欢我的感觉了,但你不能说我对你只是Omega的依赖,把腺体摘了我还是想跟你走,然后你又要说别的,说我脑子不清醒,你和舒锐一样说我需要治治病了,”他大吼时微微前倾身体,泪珠滴在浮灯上,浮灯打着转漂走,它们就啪嗒啪嗒掉落水面,“你怎么能这呢邓莫迟,你刚才还对我那么好……”
邓莫迟还是全神贯注地望着他,稍有迟钝地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陆汀的声调放低了些,错乱的哭腔都用力压进小小的抽噎,“你不要说我听不懂的话。”
“你的生活是完整的,我的很糟,”邓莫迟缓缓道,“这种感觉就像,我把你的完整破坏了。”
陆汀吸了吸鼻子,静静地听。
全身都写着“我不想无理取闹”。
邓莫迟恍惚想起这些日子,看到一些好的东西,他能得到的他不能得到的,他都会不自觉联想到陆汀。最后的答案永远是值得。陆汀值得那所有一切,他就像是“好”的代名词,深厚的家族、优良的教育、可爱的样貌、可贵的心,这些陆汀全都有,现在却跟着他,窝藏在荒野,做着未卜的事。
倒不是说邓莫迟因此而否认自己,他从不产生“自卑”这样的情绪,客观来说,如果愿意的话,他常有机会可以自得,但这不代表他不会后悔。
沉默了一会儿,他才哑声开口,好像说出这些对他来说也并不容易:“标记你的那个我,现在站在旁观者角度,我理解他,也讨厌他。”
“理解是说……想要把我这个人变成自己的,那种冲动,你现在还明白?”陆汀抹着眼皮问。
“嗯。”邓莫迟如实道。
“那就不要讨厌他,不要讨厌自己,”陆汀居然破涕为笑,害羞地把身子缩回水中,膝行到邓莫迟身侧,搂他的脖颈,“因为我好喜欢他。”
“……”邓莫迟眨了两下眼睛,似乎对他骤然间的暴雨转晴感到疑惑。
“我知道他也喜欢我,但是嘴硬,他其实在怕我呢,怕再一次不可救药地爱上我,”他自顾自地、轻快地说,就像在唱一支愉悦的歌,“但是老大,逃跑是行不通的,我不让你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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