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汀的尖叫也随之爆发,他分不清自己在哭还是在恶狠狠地骂,只是全身的骨头都好像被抽离了,刚才爬着爬着,他的血液开始循环,他的力气都快恢复了,可这一秒他就被打回了原形,就是块泥巴,瘫倒在地,只想快点被酸雨冲成泥水,就此消失。可他泛白的余光却还是捕捉到了什么,又是邓莫迟的蓝牛仔。那人还是那么站着,步子都没挪一下。
脑死亡的人还能好好地站立吗?
怎么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我知道啊,”邓莫迟幽幽道,比方才通报天下死讯的总统先生还要冷硬,还要漠然,“大概三周之前,我还在查你的移民计划,觉得接收塔可疑,就顺便进了信号收发系统。你这个Plan B藏得太浅,我看到了,很惊讶,就把波段改了改,还在主系统里添了几个防火墙。”
“当然防的是你们的管理员,如果你不按,也不会激活,”他又补充道,“如果想把波段改回去,比起拆我的墙,还是花几个星期重新做一个系统更快。是你错在了最后一步,对我,你没有客观评估。”
陆汀梗起的脖子松了下去,再次躺倒在地。他的呼吸又有了规律,觉得自己能瞑目了,不对不对,他没死,好好地活着。也没有再听见父亲说话,只看到墙角光影的晃动,就像塑形功能出了故障的投影,光线都逸散。仔细看看,那其中似乎有父亲的五官,放大了几倍也模糊了几倍,并且都错了位。
……原来!原来这次又是假的,父亲根本没有亲自过来,之所以方才堂而皇之地高举遥控,不怕被人抢夺,是因为那又是投影!
现在浮在空中的微型投影球也被邓莫迟摘下,捏碎,丢到了一边。
陆汀已经不能再思考什么了,心里只有一万分的疲倦。他听见动静,是邓莫迟走进了,下意识他想找个缝把自己藏住,当然没来得及,邓莫迟已经站在他身侧,朝他伸出右手。
眼中还有泪水,生理性的、情绪化的,陆汀也都摘不清了。他所见的邓莫迟背着光,干净也朦胧,那只手尤其白,映着Last Shadow前灯的冷光,从腕骨到指节都是冰雕玉琢的,和他自己的满手血腥太不搭调了。
“走吧。”邓莫迟见他不动,又提醒了一句。
陆汀说不出话,他把小臂挡在面前,眼皮隔着衣料,贴住那块下午刚刚刻上的印痕,不知怎的,他快要哭出声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也知道这几天里,你发生了什么,”邓莫迟的手还悬在那里,耐心地说,“不用害怕。也不用……不要想去死。我的伤快要好了,和你的事,全都没有忘,以前的,也全都记起来了。”
闻言陆汀猛地一愣,手一垂,不可置信地望上去,目光正撞上那双碧绿的眸子。
“陆汀。”邓莫迟说。
“我永远不会对你说谎。”他看着他,五指张得更开了。
“……?”陆汀大口呼吸。
“我永远不会对你说谎。”邓莫迟还是没有弯腰。
“你——”陆汀喘得更急了。
“我永远不会对你说谎。”邓莫迟正在等,也一定要等,等陆汀自己跨过那道坎,握上他的手。
然而陆汀却直接跳了起来,紧紧抱住他的肩膀,也不知突然从哪儿来的力气,腿也悬空,直接把脏兮兮的自己挂在人家身上。他在邓莫迟的心跳外、味道中,不管不顾地开始大哭,铁锈的味道是不同的,不同于满地的血,不同于那些被飞船压倒的碎片,让他无比溃退的同时又感觉到了无比的安全,腿眼看着就挂不住了,双手也要往下滑,邓莫迟倒是淡定,托在他臀后往上一捞,直接把他拦腰扛在了左肩上面。
防止他再滑,他还用臂弯箍住他的大腿,抬步往舱门走去。陆汀弓着背,脸朝下对着邓莫迟的后腰,腿在人身前也不敢乱蹬,这副身体的确不虚弱,支撑着他,没有任何的犹疑和吃力,让他觉得自己像条折叠的被子。
被子是可以柔软的。
何振声已经收起机枪,把门让了出来,陆汀被放在地上,双手顺势滑上邓莫迟的脖颈,想搂住,不想撒开,却见那人往外退了退,对着某处喊道:“你想让他好好活着,但你做的让他想到了死。”
陆汀又听到陆芷的哭声。
“但还是谢谢,”邓莫迟又道,“保重!”
不等陆汀再钻出脑袋看上两眼,邓莫迟就关上了舱门。何振声已经回了总控室,门一关,飞船立时退出狼藉,贴着城市顶层疾行起来。
陆汀靠着墙,缓缓站起,“你都,知道了,我在想什么我干了什么,”他磕磕巴巴地说,“是那个球,让你更——”
“嗯,”邓莫迟牵上陆汀的左手,领着人往总控室走,“手还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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