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能看清前几排的人造人,他们呆呆捂着耳朵,仿佛正在听着极为悚人的怪谈,没有邓莫迟给的通讯设备,先知的话大概无需经过耳膜,直接传入他们的头脑。
“我们有过一个孩子,出生在2068年,是个女孩,小名叫做Jo,”先知接着缓缓说道,“那时候的人造人还都只是第二代,有着自然人相似的生命周期,和我们这些下层的人类生活在一起。在明月城总是能见到各种各样的人们。我丈夫有个店员就是个人造人小伙子。当然,他们过得并不比现在好,生来就是工人、实验材料、发泄工具,花一些钱就能买到他们,就能得到一天二十四小时随叫随用的奴隶。但我的丈夫和人造人们关系一直很好,他业余的时候喜欢研究进化,也研究宇宙……他说人造人们是优于人类的物种。”
“是人类为了延续生存,为自己铺的后路,”她又道,“就算环境极端到人类灭绝的地步,人造人也可以活下去。”
陆汀身后涌出些骚动,他转身看,这骚动又立刻停止了。
“但当时的我不这样认为。那些人造人心里恐怕一点感情也没有,被人打破了头,想的是怎么止血怎么不让自己死,而不是我很疼,我被人打了。看到同伴被打,他们更不会有什么表现,表现在外就是,他们基因里设定好的表情也总是僵硬,所以,就算人类再怎样利用、欺压,他们也只会顺从,甚至心里都无法产生反抗情绪,”先知冷笑道,“这是研发者给他们设定的保险锁,因为无法共情,所以不能像我们一样,被称为人。”
说罢,她静了一会儿,陆汀身后的小绿人们也纷纷惭愧似的垂下了头颅。
“但后来,我发现我好像错了,”先知说得沉缓,就像她本想保持沉默,却被人生生撬开了嘴,“我当时刚刚下班,在我丈夫的店里帮忙做饭。Jo还不到两岁,喜欢在街上玩,那天雨下的很大,她就蹲在我们店外的雨棚下面。一辆红色的飞车,非常豪华,挂着中央特区的车牌,在拐弯的时候撞到我们街角的店面,雨棚都塌了,我跑出去,Jo还在那里。她被人造人店员抱在怀里,还活着,但那个小伙子流了很多血,已经死了。”
“红色飞车跑远了,并没有停下,在店里我能听到它经过的时候放着很吵的音乐。”
“后来我对人造人的看法就产生了改观,我想,那个小伙子看到孩子,有保护的本能,或者是因为他看着Jo长大,对Jo产生了感情,总之都是人性的某种外露吧,和机器,和以前人们爱用的牲口,都是不同的。他们至少是懂得护家的狗,在共情方面,也比上层的那些财阀和大官们要好。所以我丈夫再请一大堆人造人到家里吃饭,我也没那么反感了,他自费做的那些神叨叨的研究,让家里揭不开锅……我也不再天天跟他吵架,”说着,先知忽然顿了顿,“但Jo还是死掉了,在她两岁半的时候。我们还没有给她起一个上学用的,正式的名字。她是被我丈夫杀死的。”
“我丈夫总是相信在地外有着比我们先进几百亿年的文明,从宇宙大爆炸的奇点开始,文明就起源在这个宇宙,也随着宇宙的膨胀逐渐进化,维护一切的平衡。那种文明的进化不是从单细胞到生命体、从海洋到陆地的低级进化,远远超出人类理解的范畴,但是,他们也可以降级甚至降维,就像人类把自己画上纸张,放在屏幕里,他们能够以我们能够感知的形态出现在我们的世界,对人类的发展造成影响,这种影响也可以称为校正。”
“所以实行校正的角色叫做校正者,是一个人,还是一个族群,都不是……校正者不能拿个人和群体来定义,自古以来的传说中,上帝、梵天、伏羲……凡是有关创世神的概念,描述的都是这样的存在,”先知幽幽说道,“在我丈夫眼中,玛雅文明的降世和消亡就是他理论的佐证之一。他经常去实地调查,也带我去过两次。’玛雅人在校正者的帮助下取得了昔日的辉煌,也正是因为进行得太快,没有按照校正者要求的方向和进度发展,所以又在一夜之间被抹除。‘他总喜欢这样说,’When Lucifer appeared in the dawn, I dreamed a vivid dream.‘这是他经常念叨的一句诗。他说他做过几场梦,并且坚信那些都是校正者给他的提示,世界要灭亡了,被提示的他可以把地球掰回正轨。”
“那个提示就是,他需要一个祭品,把祭品送上太空,告诉校正者他的领悟,否则人家看管整个宇宙,是没有闲工夫注意到他的。再也续不上的单方面梦境让他绝望,所以他就杀死了Jo,最纯净的人类,我们的女儿,他DNA的容器,”先知的声音中盛满了悲伤,因此也显得怪异,很不像她自己,“他把她做成……没有人样了,涂满他自己的血,放在从玛雅废墟带回的石棺里,让我把她送上太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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