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养液就像要流干了,说到最后,她的声音也干涸。
“那你就是最脏的那个,”邓莫迟道,“都是剥夺别人的选择,你和你嘲笑的陆秉异又有什么区别?”
先知又开始尖叫了,是垂死的,没有力气再去狠撞缸壁。但玻璃破碎的声音还是乍响了一声,陆汀周身都是一凛,顾不上其他,抬步往洞里冲去,却听邓莫迟在耳畔吼:“回去!”
“玻璃是我打碎的。”他补上一句,就像是想让陆汀放心。
陆汀灰溜溜地退回去,只恨不能把耳麦塞得更深,他不想错过任何响动,但洞里却又迅速地静了,先知不再尖叫,陆汀能听到的,只有一些粘稠的摩擦声,以及邓莫迟的呼吸。
他告诉自己,你要乖,要相信他,隐约觉得已经发生了什么,余光不经意一扫,接着就转过头,盯着天边泛白的那一角,不再挪得开目光。
陆汀看到金星已经升起。时间过得好快,仿佛被压缩了,压着的是方才听闻的无数细节,有罪恶的泥、残忍的血河、邓莫迟未曾提及的苦难……值得全体人类去哀悼的一切,这也像是磁极压在陆汀身上,要把他压扁。而那颗明亮的星就是磁极的另一端,他看着它,宇宙巨大的漏洞仿佛呈现面前。
他也想到校正者,先知反复提及的名词,也就是神?他们是不是永远冷酷无情,也永远绝对正确?至于古远的传说、禁谈的宗教、玛雅残破的雄伟……那些消失在历史角落中的,是不是再也找不回来了,站在时间的长轴上,从现的节点向回看,人类所能了解的说到底是不是太少了。还有那些魔法、神灵与疯狂的梦境,是不是已经不属于这个末世,不属于归化于理性太久的头脑了?
但无论如何,神不应该与死相连,神要做的,不是创造和爱吗?陆汀能感觉到,疼痛已经涟漪状地扩散到了每个人身上,他身后那些麻木的功能性人造人们,终究不是萝卜和草,听到自己被利用、被抛弃,也听到灾难的预言,竟纷纷哭了起来。
站在哭声中,陆汀想,活着的事物,都不会希望自己无足轻重。
风把呜咽搅乱,风又绕着他们打转,倾倒扭曲如鬼哭的啜泣,被混乱缠绕着,陆汀把耳机声音调到最大,还要一直自我安慰似的按着调音键,依稀辨出几声闷响,像是邓莫迟在劈砍着什么,很快就变成脚步,是邓莫迟在往外走了。
可邓莫迟并不说话。
阳光茂盛起来,保持着初生的赤红,穿透薄膜也盖过金星,把茫茫穹窿照彻。几乎是同时,山洞中也山洞出乱光,竟像是火,打亮那原本幽深的背景,邓莫迟的影子就在浓烟之中,向陆汀靠近。
当他站在洞口,火已经烧穿了石头,整块山脚随之崩裂,火浪窜出来,立起高墙,把众人所站的石滩照得熊熊。而这与以前的火又像是有所不同,这次尽在掌握,邓莫迟左手拎着一把长刀,右手拎着一颗连着脊骨的、泡得变形的头颅,目光掠过陆汀的脸,看向那群哀哭的人。他的刀和他的眼一样闪烁阳光,他踏出的脚印沾着泥土和营养液,都是脏污,人映着他自己的火,却高贵而美艳,一如神明,手持银刃,要去鞭挞众生眼中跳动的猩红。
但他却把刀子立在地上,插在两颗石头的缝隙间,这刀细看竟也是碎石组成的,一立下去就崩裂成细小的块,邓莫迟就像是掌握了一些凭空造物的能力,却不完全,只能在山洞中就地取材,做出一把粗糙的石刃,割掉她的头,以及插满管子的脊柱。
石刀的刀柄也是粗粝的,他左手的手心已经被割得鲜血淋漓,滴着血珠,却不看一眼,只把那颗头颅丢在脚下,任它滚至那些六神无主的人造人面前。
“你们走吧。”他说。
“我们走了,要干什么,要去哪儿?”层层叠叠的声音都在哭泣着问,“我们可以去哪里?”
“除了这里的任何地方。”邓莫迟的声音不大,却像是能传遍整片原野,回声般充斥薄膜中的每一个角落,“不要逃避自由。”
话毕,天色又变了,红日不再,整片天顶流动起爆炸一样的绿波,比不久之前展示给陆汀的那种“极光”要动荡太多,就好比是一种正在冲涌的绝望和愤怒……邓莫迟就像是心意已决。与那次邓莫迟牵着他触摸绿色时一样,陆汀抓住邓莫迟的手,在弄疼伤口和沾上先知的液体中他选了后者,朝绿光最盛处看去,那正是绿石沟谷所在的方向。
薄膜即将消逝了,从源头撕裂,这片“桃源”正在崩塌,而它的主人眼中寂寂,无欲无求,只要毁了它。
第72章
温度已经降了下来。失去薄膜的保护,冷冽风雪就像冲垮大坝的浪潮一样冲撞直下,无需多久草叶就会掩于雪中,土地也会遍布霜冻,连凶猛的火焰也会被扑灭,那些纤薄的大棚、精巧的房屋,在高原的真实气候下显得那么脆弱,不堪一击,纵使是想留也留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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