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凡事都有期限。人类接受了帮助,最终把地球校正成什么样子,校正者会验收。给出的日子是最近的那次金星凌日,比上世纪算得的2117年还要提前,因为太阳膨胀,金星轨道缩小,金星凌日提早了十七年,”陆秉异突然放大了声量,像是着急了,比刚才少了太多沉稳,“就是2100年2月19日!就是下一个白天。我讲了这么多,只想说——末日已经来临!对我的审判结束了,对人类的,还没有开始。”
在一片无法理解的哗然中,大多数人都被震住了,只敢窸窸窣窣地议论,或许总统的这番长篇大论没有几句在他们的认知范围之内。但也有少数跳了起来,蹿到台前大声质问的、把手里的东西往总统身上狠砸的,面对这些,陆秉异也毫不诧异,“我们可以等。一起等。他们就要来了。”他抬头看着无月的黑天。
“他们就要来了。”他重复地说。
傍晚不知在何时悄然流逝了。
当他再次垂下头,看向自己的民众,枪声乍起,来自两方,特警的子弹射杀了观众群中开枪的人,而冲向总统的那枚子弹,却生生停在空中,与他喉咙相差大约两拳的位置。空气和时间就像在这条弹道上一并保持了静止。
陆汀转过僵直的脖子,他知道这是自己身边这位的手笔,却见邓莫迟并未解释出手相救的原因,只是轻巧跃下飞船,沿街桥向总统走去。
“你说验收。”他冒着雨,迎着众目睽睽,站定在陆秉异身侧,认真地询问,“他们的目的,是让人死,还是让地球活?”
“哈哈,”陆秉异并不回答,却看向他身后,自己的小儿子还是那样,静静跟着这人,一脸悲愤地看着自己,“你看不懂我在想什么?”
“你改造了大脑。”
陆秉异不否认,道:“无论是哪一种,在这个星球上,他们都留下了自己的标示和准绳。必要的时候,恐怕也会帮助他们完成平衡,毕竟神宁愿托付愚蠢人类,也不愿自己出手,沾上罪恶和血腥。”
“更何况是流着他们血脉的神子呢?”他又道,“自己人总是更好相信。堕下了天空就不是真正的神,也就无需高尚,混在我们中间,保持着和我们类似的样子,也是一颗他们为了以防万一,埋下的定时炸弹。”
邓莫迟缓缓眨了两下眼睛,话里有话,他当然听得懂,困惑是因为,他和陆秉异有同样的推测。他们就要来了,那种召唤和精神的缩紧,在心里就像抽紧的松紧带,时间是那条皮筋,空间是布料堆出的褶皱。那种感觉近得就像在明天。
金星凌日。
他,这个给自己捡了个名字叫“邓莫迟”的“人”,可能是一颗炸弹。他在一座高原上造出了漫山遍野的塌陷和没完没了的地震,这样,他是否也能颠覆一整个星球。
他的身份也在这短短几句话之间发生了转变,从突然亮相的通缉犯N,变成某个遥远且残酷的定义的代言、某种威胁的具象化。也是那些胆大的、反应快的,听懂了陆秉异的话,从地上捡起的泥泞垃圾不再一头砸向总统,而是丢向邓莫迟和陆汀了。
邓莫迟目不斜视,仍然探究般观察着陆秉异的每一丝神情,那些垃圾却全都停在雨中,断线般砸在人群上,陆汀枪战练出的反应能力都只能意识到它们正向自己这边冲来,他正想问父亲话,还没来得及推着邓莫迟躲,就见它们停止,下落,如透明高墙拦截。
也不知邓莫迟是否因此分神,那颗悬停在空中的子弹恢复它的进程,无需几微妙,打穿了陆秉异的脖子。
鲜血是倒流的雨,喷溅又泼在地上,陆汀的那句话也仍未问出口。
是什么呢,竟然忘了。
因为太多了。他问出爱,问不出你有没有过哪怕半点后悔,也问不出你自己这样,为什么还要给别人去下“非人与否”的判定。
“爸爸!”只当父亲倒地时,陆汀的靴底踩碎他身边落红的水洼。
可陆秉异仍是不回答,就算他还没有彻底失去意识,还有力气给出一些手势——他只是平静地看着陆汀,就像是独自走完了几万公里的一条长路,一旦倒下,就只想躺着了。路的尽头有没有亲人,在路上,为了速度和进程又失去了多少个,早已不在他的考虑内。对自己的死亡,他是欣然接受的,甚至不去捂一捂自己喷血的喉咙,就像方才他说自己接受审判,也不去摘下那颗停在半空朝向自己的子弹。
是在等它。
陆汀无法蹲低,去拥抱抑或痛哭,他也不想笑,他只是帮父亲合上了眼睛,也就着脏兮兮的雨水,抹了抹自己脸上迸溅的那些。秘书最多还有一分钟就会扑上来,在这之前,他还退后了一步,免得自己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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