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莫迟没有反驳,因为我太无聊了,需要做点事情,我认为我该做的。现在说这个似乎不合适,会让陆汀露出那种赧然不知所措的神情。
于是他静静看向前方,那些篮子后面,动力反应堆冒出蓝绿色光线,云雾一般蓄了一圈,那里面正有无数入射中子正在直接与靶核内的某个核子碰撞,产生能量的同时高温,虽说射线被拦截了,但热量能够通过空气传递,他已经出了汗。
“走吧,去总控室。”他站起身子,熄了灯。
陆汀几乎是跳起来的,紧紧跟着他,让他莫名想起昨天晚上的小狗,他手中的电筒就像是那条牵引绳。又或许手电筒不是,起牵引作用的是其他东西。邓莫迟只是对陆汀的夜盲印象深刻,于是总控室的灯,他也全部打开了。
这片区域的结构布置倒是和普通战舰区别甚少,让陆汀感到亲切。他看到那些仪表、按钮和开关,还有黑着的屏幕和投影孔,甚至觉得自己也可以操作一下——他在学校可是连着拿了两年的战斗机驾驶员金肩章,只有试练大赛第一名才有。但他固然明白自己不能乱动,只是踩在银灰色防滑地板上,轻手轻脚地走近。
在前挡风玻璃上,靠近下方操作台的一个凹槽,有一支玫瑰。是他打印的那支,乳白色的花茎被几层胶布固定在凹槽内,贴得很规整。
坐在驾驶座,一抬头,正好就能看到。
倘若站着操作,它也在垂眼目视范围内。
而在操作台旁的副驾驶座上,则坐着一具死尸。他被摆得端正,双手放在扶手上,将断未断的脖颈靠上椅背,已经完全风干成了枯骨,皮肤仿佛一碰就能碎成渣子。
他应该是个军官,还戴着头盔穿着制服。虽然都已经又脏又旧,但陆汀还是认出了上面叛军的标志,一柄长剑,剑刃是火舌,插入一个黑色圆环。
这图案早就成了禁忌话题,但陆芷跟曾经说过,圆环代表着两极冰冻扩大、只剩赤道地区能够居住的地球。
玫瑰带来惊喜,死尸倒不至于带来惊吓,陆汀回过头,邓莫迟就在身后,又错身走近,直接从军官胸前摘下一枚金属小牌。他们两人似乎已经是老朋友了,那枚方牌被放在陆汀手中。
黑色的底子,金色边缘,除去表示军衔的一长串五芒星之外,上面只镀刻了三个大字。竟是那三个字。笔锋切金断玉,扎人眼球:
邓莫迟。
“我借用了他的名字。”邓莫迟道,很坦然。
陆汀有一瞬间的心悸,他盯着手心,活在传说里的那个叛军领袖,原来就叫这个名字?自己天天看在眼中唤在心里的三个字。其实,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好像挺合适,他们都是充满神秘的人,陆汀也只关心活着的这个。
他还是觉得这名字不太吉利。
“他应该就是驾驶员吧。”陆汀说。
“本来在驾驶座上,”邓莫迟已经启动主机,迅速进入早已被他破解的系统,“死因不明,指纹和面部识别都不能用了,很麻烦。”
“就一直把他放在这儿?”陆汀把名牌收入裤袋,心想,动不动来这儿干活,一干就是全心投入的好多天,饭都不记得吃,做伴的却只是个死在二十多年前的人。
并且当事人本人好像全然不在意,对于问话,只是稍稍点头,目光还是聚在屏幕和代码上。
这确实是邓莫迟能干得出来的事。
“是要调取黑匣子?”陆汀也放下那点纠结看向屏幕,他还是能看懂一部分的。
“嗯,你看一下,”邓莫迟低下头,看着键盘迟疑了两秒,又立刻继续起他飞快的键入,“我可能有幽闭恐惧,轻微的。”他忽然说。
陆汀心中一紧,直到上一分钟,他都完全没看出来,他竟然没看出来,“因为窗户外面都是深海吗?”
“可能。”邓莫迟浏览着访问路径,“会神经紧张、身体乏力、思维迟钝,多一个人会感觉好一点。”
“……他啊。”陆汀几乎要把身体贴在邓莫迟一侧,他想排除那些距离,好让那人因为自己的存在,在这无尽的海水和静谧中得到安心,哪怕是一点点。他不敢细想前几年邓莫迟都是怎么过来的,下意识间,却指了指那副枯骨。
因为事实上是,它的陪伴时间才更长。
邓莫迟却垂睫,奇怪地看着他:“现在是你。”
“我……以后也是我,”陆汀轻声道,帮着处理了几条路径,又说,“老大,我觉得你有时候对自己太不在乎了,这么多年你老是来这儿,明显是勉强自己。”
“是我必须要做这件事。”
“为什么?”
“连接,”邓莫迟吸了口气,最后一个回车键,他说着陆汀听不懂的话,“我感觉到连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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