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鼻的消毒水味充满着鼻腔,他披着段以疆的外套坐在手术室外的长凳上,冲着周远开得那一枪用尽了他全部力气,他连上救护车的动作都蹒跚狼狈,没有段以疆扶他,他可能爬都爬不上去。
陈戎和黄毛他们到得很快,郑峰的人缘当真是很好,兴许大家都在为明天的开庭夜不成寐,所以得知郑峰出事之后,连那些已经赋闲退休的老家伙们都陆陆续续的赶到了医院。
这像极了段霄病危去世的那天晚上,恐惧与悲伤肆无忌惮的蔓延夸张,寸土必争的挤压着沉闷的空气,直至让人心力交瘁到失去呼吸的权利。
而唯一不同的是崩溃不再是一种奢侈了,有段以疆在,他可以蜷缩在长凳上安安静静的规避掉外界的一切。
沈拓知道自己低着头坐了很久,他能听见前辈和下属们声色俱厉的责问,能听见医护苦口婆心的解释,但很奇怪的是,他听不清大家在说什么。
“沈拓……”
又过了几分钟,他终于舒展开酸痛的肢体缓缓抬头,穿过人群的段以疆俯身下来攥住了他发抖的手,他怔怔眨了眨眼,连串的水珠从他眼里滚落而下,仿佛已经预知到了所谓的结局。
这次他听清了,他听清了他的少爷告诉他,郑峰没有抢救回来。
他懵懵懂懂的点了一下头,然后在脑海里使劲思考了许久,才磕磕绊绊的将“没有抢救回来”和“死亡”划上了等号。
“沈拓!——沈拓!!”
再次吵闹开的动静几乎将医院的天花板掀翻,沈拓困惑的歪了一下脑袋,他张了张嘴,想要表达自己只是想去看郑峰最后一眼,他不明白为什么段以疆会紧张到眉目狰狞。
“少……少爷……我,咳——唔……”
意识在这时才终于跟上了身体的反应,沈拓手脚发软的跪去了地上,他以为自己已经走到了手术室门口,但他其实一步也没有迈出去。
血和胃液一同溅上了纯白的瓷砖,已经和胃液产生反应的血水是黯淡的浅褐色,看着难看极了。
他习惯性的伸手去捂,刺目的鲜红从他指尖星星点点的落下,后涌上来的血水梗得他胸口钝痛,于是他只能垮下瘦骨嶙峋的肩颈拼命喘息出声,喑哑又凄哀得像是某种凶兽临死前的嘶鸣。
第二十六章 意料之外
沈拓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在梦里,他重新回到了当初和郑峰一起撬地皮建船厂的年月。
为了盛安这块地,他们四处周旋,两头应酬,一天三顿都是红黄白交替着喝,碰上喜好自酿酒的,他们还得陪着人家喝七八十度的高粱酒。
短短一个月下来,他不幸光荣就义,达成了有生之年第一次因为喝酒进医院的成就。
经验丰富的护士长干脆利落的按着他洗胃引流做检查,他一个连枪林弹雨都不放在眼里的硬汉,愣是却被胃镜的解析图吓得满走廊乱窜。
幸亏有郑峰协助护士长将他捉拿归案,又帮忙掰开他嘴塞钡粉,这才逼着他去做了一回造影。
结果钡餐的成像效果不明显,医生坚持要他再做一次胃镜,他死皮赖脸的去跟负责检查小护士搭腔套近乎,小姑娘社会经验少,吃他这一套,被他一忽悠就神思恍惚两颊绯红,他趁机跳窗跑路逃之夭夭,蹲在墙根下的郑峰踩灭烟头长臂一揽一兜,面无表情的把他扔回了检查室。
他就这样可怜兮兮的惨遭仪器凌辱,并且还在成像结果出来之后,被尚不知黑道险恶的年轻医生指着鼻子痛骂了一顿不知道爱护身体。
他对此既委屈又窝囊,以至于回去堂口抓着陈戎和黄毛轮番锤了好几天都不觉得解气,不过天道好轮回,又过了几天,郑峰同样不幸中标,这就换成了他在医院里围追堵截,郑峰四处翻墙逃窜。
再硬汉的人也会对医院打怵,至少沈拓和郑峰都是这样人,在双双确诊之后,他们去医院的时间总是错开的,看似是做事周全保证堂口里至少有一个人坐镇看家,但实际上是想维持形象,谁也不想把自己恐针晕针的丢人样子公布于众。
后来他们轮流打针吃药,一直熬到地皮批下,破土动工,那几年国内机床发展不是很好,船厂的仪器全是从国外往回进的,段霄看他俩辛苦,特意借此机会给他们办了护照手续,让他们借着这个由头出去放两天假。
而他们去的那个国家正是段以疆读书的国家,只是两个城市一个在东头一个在西头,隔着好几个时区。
沈拓梦到了自己偷偷溜去看段以疆那天,他做贼似的买了两张全价机票,坐飞机去,坐飞机回,一天的时间全都耗在往返的路上。
可到了地方,他却连学校的门都没敢进,只是蹲在大门口的马路对面眼巴巴的看了一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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