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不成被人刺了心口?
曲乔眉一皱,问穆羽道:“你晕不晕?”
这冷不丁的问题,叫穆羽好生恍惑。
“呃,就是有没有哪里难受?”曲乔解释道。
穆羽注意到她的目光,这才了然。他垂眸看了看自己的胸口,笑道:“我没事。”
“我知道你没事。但‘没事’不代表不难受呀。”曲乔认真道,“头晕、胸闷、心慌、气短……诸如此类的,有没有?”
穆羽怔了片刻,慢慢笑了出来。他摇头,应她道:“没有……”他话刚说完,又想起什么,添上一句,“就是有点冷。”
“那就好。”曲乔答完,直觉不对,忙改口道,“啊,不是,我不是说冷好,是说没什么别的事就好……”
穆羽笑着点了点头,“嗯。”
曲乔这才放下了心。她欣慰地转回头去,看着眼前的帐篷。又等了一会儿,她半带哀怨地自语了一句:“我也觉得有点冷……”
穆羽一听,忙拉她走到了火堆旁,问同门要了条毡毯替她披上。
曲乔蜷起身子,将自己裹了个严实,道了一声:“谢谢。”
她这般模样,自是可怜非常。穆羽满心愧疚,道:“我不该擅自下山,还累你来找……”
曲乔闻言,答了一声:“哦。”
这声回答,听不出究竟。穆羽想了想,又道:“绝无下次。”
曲乔沉默了片刻,开口道:“其实,你迟些来也没关系的。”
穆羽又生茫然,也不知她所指何事。
曲乔笑了起来,道:“我救你时说了,等你完成你未完成的事之后,再来找我就行。所以,迟些也没关系。急急忙忙的,落下了心事,反倒不好。”
穆羽听罢,笑问道:“倘若我一直完不成呢?”
曲乔倒没想过这个,一时答不上来。
穆羽摇了摇头,语气温柔而无奈,“人之一生,不过数十年的功夫,哪里就能做完所有的事?就拿我说,我身为仙宗弟子,追随师门讨伐魔教。但这仙魔之战,已历经数代,还是难分胜负。若要完成此事,只怕穷尽一生也未必能如愿。”他说着,话锋一转,又道,“若换作了凡夫俗子,虽不必投身战局,事qíng却也不少。或要建功立业、或要娶妻生子,有幸两者皆有了,或又想看子女成人、儿孙绕膝。除却这些,或也想游遍大江南北、听遍丝竹管弦、尝尽天下美味……凡此种种,什么时候才算真的‘完成’呢?”
曲乔听愣了,只呆呆地望着他。
穆羽依旧笑着,道:“你看,你提的要求太过宽弘了。若一直没能‘完成未完成之事’,岂不是能理所当然地违背承诺了?”
曲乔恍然大悟,顿生出醍醐灌顶之感。
穆羽看着她的反应,叹道:“越是这样,越是叫人惶恐啊。若心安理得地辜负了你,岂不卑鄙?”他说到这里,灿然一笑,“所以,我‘未完成之事’,只有‘援护同门’一样。此事早已了结,再无其他。”
曲乔看着他,心里一阵温热,忍不住又说了先前那句话:
“你真是个好人。”
穆羽听了,也不应承,只是笑。
正欣愉之时,有人从帐篷里挑帘出来,唤穆羽道:“穆羽师兄,师姐请你和那位姑娘进帐说话。”
“诶?我就不必了吧?”曲乔满心胆怯,只想着拒绝。
穆羽却笑道:“没事,一起去吧。”
曲乔万般无奈,却又无力推辞。她随穆羽一起走进帐篷,就见清商已经疗伤完毕,大约是吃了药的缘故,清商的脸色好了许多,咳嗽也止了。穆羽在她面前跪坐下来,刚要说话,清商却先开了口,直截了当地问道:“你方才说要走,莫不是与这位姑娘有关?”
穆羽也不拐弯抹角,点头道:“是。”
“她到底是谁?”清商又问。
“她叫曲乔,是我的救命恩人。”穆羽答道。
“原来如此。可为何要离开门派?”
“我答应了她,以余生相伴。”
他们一问一答,如行云流水,曲乔站在旁边听得尴尬无比。就在这时,清商说出了一句让她忍不住跳起来打断的话:
“你们成亲了?”
“诶???怎么扯到成亲的?”曲乔大惊。
“不成亲,何谈‘以余生相伴’?”清商说得一脸认真。
曲乔心中一片混乱,忙解释道:“我……我救他的时候,是让他用余生来报恩,可也不是成不成亲的事……那个,我也只是随便那么一说……”
“姑娘此言差矣。”清商严肃道,“姑娘既救了我师弟,要他报恩也是理所当然。姑娘‘随便’无妨,他若‘随便’处之,又岂是君子所为?如今既要相伴,怎么也得有个名分,否则又置姑娘的名节于何地?”
这一番话,说得曲乔无言以对。
清商见她沉默,又想了想,恍然道:“呵,想是我太武断了,也未必是夫妻名分。要不然……主仆?”
曲乔看着清商,心中暗忖:
果然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啊!
第10章 9
曲乔正哑口无言之时,却听穆羽轻笑了一声。
这一声笑,让曲乔愈发苦恼。她正想再解释几句,穆羽却开口,对清商道:“诚如师姐所言。正是主仆。”
清商听得此话,微露惆怅,道:“这样啊……我还想着,若是夫妻,倒不如请这位姑娘随我们一起回门派。可主仆就……”她话到此处,望向了曲乔,微微一笑,“姑娘不愿意离开此地吧?”
曲乔蓦然觉得一阵愧疚,也不知怎么回答才好。她和他自然不是主仆,但似乎也只有这个关系才能解释他为何一定要离开……
清商见她沉默,只当是默认了。她垂眸一叹,再不开口。
“师姐。”穆羽轻轻唤了她一声,语气分外温软。
清商抬眸,就见穆羽伏身,行了叩拜之礼。她微惊,忙伸手扶他,“阿羽,你这是做什么?”
穆羽并未起身,只是维持着叩拜之姿,道:“火辰教于我有养育之恩,脱离师门,实属不义。但曲姑娘救我于危难,恩同再造,只怕穷我余生亦难还报一二。承诺已许,莫敢违背。还望师姐恕我不义,更请师姐代我为师门尽孝。”
“你我之间,何须如此?”清商扶他起身,凝眸看着他,道,“那日你自请断后,而后便失了音信。听后来的弟子说,他们亲见你被魔物……”清商哽住了声音,未能再往下说,“如今见你平安,比什么都好。至于报恩之事,合qíng合理,我又岂会拦你。只是……只是你怎么也该回门派一趟啊。你可知道,师父他多担心你……”
“麻烦师姐为我报个平安。”穆羽含笑答应,“日后若有机会,我自当回门派向师父请罪。”
“好。”清商说罢,转身面向了曲乔。曲乔正感慨他二人的姐弟之qíng,见清商回身,她怯怯垂眸,不敢对视。清商笑了笑,深深一揖,道:“姑娘救助之恩,清商感激不尽。日后,我师弟便侍奉姑娘左右,听凭姑娘差遣。若他有唐突不周之处,我这里先替他赔个不是,还望姑娘包涵担待。”
“我……”曲乔有些心慌,只觉此刻沉重非常,哪里敢轻易应下。
清商见她不应承,抬眸疑惑道:“姑娘似乎不太乐意……是对我师弟有什么不满么?”
还不等曲乔说话,穆羽就接道:“是呢,曲姑娘不喜欢我的长相。”
“啊?”清商一惊,露了为难,“这……做主仆也要看长相?”
穆羽点点头,笑意之中微带谐谑,“曲姑娘说,喜欢潇洒俊逸的,还要会吟诗。”
清商更加为难,“潇洒俊逸这就……吟诗倒还好办,我记得你孟角师兄有许多诗集,且借上几本,好好学学。”
穆羽闻言,应道:“是。”
这都什么跟什么?完全不对啊!
曲乔心想解释,却又不知能解释什么。那师姐弟俩你一言我一语,转眼间就把话扯远了。她无奈至极,只好由得他们去了。
这时,清商话题一转,又问道:“对了,我方才见曲姑娘的御风之术甚是了得,想来也是修仙之人吧?却不知师承何派,缘何隐居在此?”
还不等曲乔思考如何回答,穆羽便接了话,道:“师姐,说了这么久的话,也该歇歇了。你有伤在身,切莫劳神。”
清商的确有些乏,听他这么一提,她笑笑,点头道:“也是。你们也累了……今日晚了,倒是在这儿留一夜吧,明日我再送送你们。”她说话时,特意看着曲乔,似是等她答应。
曲乔又哪里会拒绝,低低应道:“好。”
清商谢了一声,唤了人进来,领他们去休息。
清商如此吩咐下来,众人岂敢怠慢。帐篷虽有限,众人仍尽力腾出了一个来,供曲乔休息。穆羽送她进了帐篷,自己却留在外头,道:“你歇息吧。我去跟同门说会儿话。”
曲乔点了点头,目送他离开,思绪却还沉在方才。救命之恩暂且不论,她那轻佻浮薄的一番话,竟换来了这般真挚热忱,怎能不让她感慨。她看着穆羽的背影,心上又似被雾气笼罩,茫茫一片。这时,冷风飒飒,chuī上身来,她打了个寒颤,这才回了神。她轻叹一声,放下了帘子。她转身走了几步,在帐篷中央坐下。这帐篷不大,又摆着许多物什,略有些拥挤。但便是这样一个地方,让她觉得别样空旷。她突然觉得,自己经历过千百年的孤独,却未曾有一刻如现在般寂寞。
没来由地,她想起穆羽。想起他说:“对你而言,我的余生怕也没有多长。但我答应你,今后都会陪着你……”
她想到这个,心上顿生一丝温热。她抿唇笑了笑,抱起膝盖,将脑袋枕上,把自己团得暖暖的。
时间悠悠流逝,穆羽却迟迟没有回来。她有些担心,起身出了帐篷。
也不知他在哪个帐篷,贸贸然地找上去,似乎不太好……
她正想着,抬头时却一眼看到了穆羽。夜已深了,众人皆以歇下。除了几名巡逻守夜的弟子外,只有穆羽还留在帐外。他披着斗篷坐在营火旁,也不知是睡是醒。
曲乔慢慢走了过去,还未等近前,穆羽便抬了头。他见是她,笑问道:“怎么出来了?”
曲乔在他身旁坐下,反问道:“你怎么不进帐篷休息?”
穆羽笑叹一声,道:“我入夜才醒的。这会儿要我休息,实在是有些为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