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李逸初就去了学校,和梁长平找的同事一个部门挨着一个部门的开证明,印材料,忙了一天终于把自己的档案调出来。按照国家政策,如果省内换校复读,他只需要拿着档案去学校报名即可,不必去找人送礼托关系。所以他把目标选在了离家乡最远的本省边界处的一个小县城。
从昨天他和梁煊说开以后,两人就再没说过话,李逸初不知道梁煊信了多少,他反正不敢再多说,一个谎言需要十个谎言来圆,说的多就错的多。那些话他反复默念过多次,自认为在逻辑上找不出错误,更何况有梁长平配合,梁煊即便主观上不信,客观上也不得不认。梁长平在这个家里有绝对的权威,他们从小到大都没有怀疑过梁长平说的任何一句话,哪怕是偶尔的玩笑话。李逸初明白梁煊现在还是愣怔状态,等他醒悟过来,只会厌恶李逸初,甚至会恨他,总之对梁煊来说都是最好的结局。
父母过世那年,李逸初一直想坐在墓地里冻死了就能见到他们了,这些年过去,那种要冻死自己去陪父母的想法早就消失了。所以说这个世上没有哪种感qíng是淡不了的,只要时间足够长。
离开医院之前,李逸初将刘凡叫到了花园里:“刘姨,我的存折里还有十几万块钱,我放在你的梳妆盒里了,家里的房子一时半会儿怕是卖不出去,你先用这个钱给梁叔治病。”
刘凡这几日颇气愤他的无qíng无义,冷着脸道:“我们不要你的钱。”
李逸初:“就当是我还你们这十几年的养育之恩吧。梁叔的病一旦开始化疗那就是个无底dòng,三十万仅仅是个开头,就算卖了房子你们还是得到处借钱。就算你不要,你想想梁煊,难道你要让他一进大学就背着一身的债吗?”
李逸初深知梁煊是刘姨的软肋,只要是为他好,刘姨什么事都愿意做。李逸初继续道:“我知道您怕他们俩知道了会怪您。可是这件事只有你我知道,梁煊甚至都不知道我有这么多钱,您找娘家人对个口供就能把这十几万的来历在他们父子俩那里糊弄过去,从此以后只要您别说,他们永远都不会知道。”
刘凡犹豫起来,她承认李逸初说的有道理,她自己苦点累点没什么,但是家里如果真的背上几十万的债,梁煊在大学还怎么好好读书?他只能天天去给人打工赚钱还债,刘凡只一想想,就觉得心疼。
李逸初知道她被自己说动了,最后道:“还有高考弃考的事我编了个理由给梁煊,以后他如果问你,你只管说不知道。我走了就不会再回来,您还担心什么呢?”
李逸初临行前回家拿行李箱,他的东西很少,一个行李箱就足够了。他去楼顶看望小兔子,抱着它在地上坐了好长一会儿,最后摸着它的耳朵道:“我走了,以后你要陪着梁煊,知道吗?”
李逸初和邓庆一起进入汽车站,坐在大巴上等待发车,县城jiāo通不便,如果要坐飞机或者火车,都得先坐车去市里。李逸初靠在窗边,脑子里混混沌沌,什么都想不清楚。大巴车启动时他睁开眼,动手把车帘放下来,视线往后一转,看到车站侧门边站着一个他最熟悉的身影,于是拉窗帘的手就僵住了。
梁煊双手cha兜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车从他面前经过,他知道车里有他从小到大放在心尖的人,他有无数次冲动冲进车里把那个人拉回自己身边,可依旧是丝毫未动。梁煊问过医生,父亲的治疗所需要的钱是他这个年纪不能想象的一笔巨款,他可以为了父亲在大学期间拼命赚钱,再辛苦都不要紧。可他不能把李逸初也拉下水,他舍不得。李逸初要去往的是他最向往的世界,是梁煊给不了的世界,梁煊已经习惯了将最好的都给李逸初,可他现在才明白,他所谓的最好的东西,比如西瓜最中间的瓤,瓦罐汤里的排骨,下雨天护住他全身的雨衣,都是些寒酸不值钱的东西。
第29章
大巴到达市客运站,李逸初和邓庆道别后去买火车票。邓庆——不对,应该说吴先生,他是梁长平托朋友找来的人,吴先生长居法国,帮完他们的忙就要回去。
三个多小时的路程,李逸初连厕所都不敢去,他带着一个行李箱和一个书包,他怕一不小心就把东西弄丢了,宁愿警惕地坐在原位。
李逸初第一次一个人来到完全陌生的地方,火车到站,车上的人都如释重负地站起来搬行李,而他却坐在那里不动,等到车上的人走的差不多了,他才跟在队伍后面下了火车。在融入出站的人流之前,李逸初回头看了一眼火车壁上的地名,这两个字,从此以后再和他没关系了。
向阳县地处边界,再往南就是山脉。李逸初从车站出来就向周围人打听第一高中怎么走,人家给他指了方向,他心想一个县城不会太大,步行过去就可以。
眼下刚过完高考,学校内没什么学生,门口摆了一个大展板,贴的都是公告。李逸初一个个看,找到复习生报名公告后仔细看了一遍。公告上写高三复读生在8月10号当天携准考证报名,报名费一千五,过一本线的复读生报名费三百。李逸初英语0分,无论如何也过不了一本线,他出来只带了两千块,原本以为能撑很久时间,现在看来得尽快找工作了。
县城里没有什么正规的企业会招收他这种未成年的学生,沿着街道两边走,看到门口贴着招人的要么是餐馆要么是网吧。李逸初来回看,走到一个写有包吃住的餐馆门口,他在外面站了一会儿,犹豫着不知道怎么开口。他从来没做过这样的事,少年人的自尊让他几次鼓起勇气又退了回去。店里的老板娘见到门口站着人,还以为是来吃饭的顾客,走出来一看是个拎着行李箱的年轻人,问道:“小同学有事吗?”
李逸初涨红了脸:“老、老板,您这里要招人吗?”
老板娘上下打量他一番,瘦高白皙,看起来像是没gān过活的,不过模样jīng致,当个跑堂的比较讨客人喜欢,便慡快地列出了自己条件:“我们这现在正缺人,不过呢,有两个条件得看你满不满足。第一,我们不要来历不清楚的人,你有身份证吧?第二,我们这地段好,生意忙,店里的服务员一点空闲时间都没有,你能受得了吗?如果没gān到两个星期就要走人,那可是不给工资的。”
李逸初连忙保证:“我能坚持,而且我有身份证,我、我不是坏人。”
老板娘噗嗤笑道:“我没说你是坏人,你看着像个学生,我怕你是跟家里闹脾气跑出来,gān不了两天就撂挑子,那我不是白费力气。”
李逸初就差举手发誓了:“我家里出了变故,我……我没有亲人了,所以才出来打工的。”
老板娘点点头:“那行,等会你跟我去登记,我给你安排宿舍。我这里包一日三餐和住宿,每个月一千。饭店生意忙,所以我工资开的比别处高,你看怎么样?”
李逸初知道这个工资对县城里的服务行业来说算高的了,特别是吃住这一块能省去一大笔开支。他高兴道:“行。”
这家饭馆开在靠近商场的三岔路口,人来人往客流量非常大,老板包下了两层楼,一楼做生意,二楼是员工宿舍。宿舍陈设很简单,八个人一间房,上下铺,靠近门边有一排保险柜和衣柜,供他们放东西。
老板娘办完登记就让一个叫马小天的男孩带李逸初去宿舍,马小天长的虎头虎脑,浑身黝黑像个非洲少年。李逸初进房间打量了一下四周,虽然一个屋子睡八个人很拥挤,但还算gān净明亮。
马小天带他走到最里面,指着上铺:“就剩这一个空chuáng位了。你就住这儿。保险柜密码老板娘跟你说过吧?有贵重物品可以放进去。厕所在楼梯拐角的地方,洗澡就在阳台水池子里接水,平时洗衣服也在那里。”
李逸初看看阳台,半空中有两三根晾衣绳,挂满了各种毛巾和衣服,下面的角落有水龙头和水泥砌的方形池子,地上摞着许多塑胶脸盆和水桶。虽然他只打算gān到开学就不gān了,但仍然好奇道:“那冬天你们在哪洗澡?”
马小天:“有澡堂啊,你没去过?”
李逸初摇摇头。
马小天见他白白净净的,笑道:“你是不是还在上学?”
李逸初点头:“我刚考完高考。”
马小天一听高兴道:“那你能看懂很多书咯?我有个东西一直搞不懂,你能不能教我?”
李逸初:“什么东西?”
马小天从自己枕头下面摸出一本书,翻开后指着一道数学题问他:“这个我看答案了,可是还是理解不了。”
李逸初将书的封面翻过来一看,原来是成人高考的辅导书,他看着马小天:“你要参加成人高考?”
马小天:“对,我刚过完十七岁,今年下半年就可以考试了。”
李逸初走到桌子边,在那道题的旁边写了几条步骤,详细地给他讲解,直到马小天彻底听懂了,才把书还给他。马小天佩服地看着他:“你学习一定很好,是不是会考上很好的大学?”
李逸初本来想说这题太简单,即便不问他,随便去高中校园里找一个学生都可以讲解清楚,但他看着马小天笑盈盈的脸,微笑道:“我发挥失常,考的很低,所以过几个月要复读了。”
李逸初将档案和银行卡放进保险柜,换上工作服跟着马小天下楼去餐馆后面的院子。初来乍到,老板让他先在后厨打下手熟悉熟悉。李逸初蹲在院子角落择菜,再有一两个小时就到饭点,餐馆的服务员现在都聚在一块处理蔬菜。
员工大多是年轻人,对李逸初这个新来的还算热qíng,见他动手慢,就教他技巧。李逸初要将一筐的小青菜掐去根和烂叶,这些青菜都很新鲜,几乎没有烂叶,水分饱满的根部掐起来也不费力,李逸初择完一整筐才坐直身体,马上发出一声痛呼。他弯着腰快一个小时,现在一坐直,腰部就像被人斩断了似的。
厨师在里面冲他们这群洗菜工喊:“来客人了,洗好的菜快送进来。”
李逸初来不及活动腰部,连忙扯水管往大塑胶盆里放水,将青菜放进去搓洗。在厨师催第二次的时候把一篮子洗好的青菜摆到煤气灶旁的架子里。
饭点一到,本来聚在后面洗菜的服务员都赶去前面给客人点菜上菜。后厨洗菜的人就剩下李逸初和另一个女孩。李逸初和她分工,一个蹲在地上不断洗,另一个装篮送进后厨。
等到菜全部送进后厨,李逸初连坐都不想坐了,腰部又酸又胀,站着反而舒服点。
他们俩只休息了不到五分钟,就有服务员用餐车推着刚撤下来的脏兮兮的餐具送到他们面前。女孩叹口气,看着李逸初道:“洗吧。”
于是他们又开始蹲在地上对着大塑料盆刷碗。
正值夏季,餐馆一般要到夜晚十二点以后才会关门,李逸初在后厨洗完所有的碗已是凌晨一点。他和几个员工向老板打声招呼就上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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