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还有来不及撤退的外国使臣,被他们抓到了,最后还是出动警察才侥幸逃得了一命。”
“这帮暴民!”
“游行的工人好像也有伤亡呢。”
“什么游行,就是暴动,该活活打死才好,都是些贱命。”
许宁筷子猛地拍在桌上,段正歧抓住了他的手,紧紧握着。许宁深吸一口气。
“我不是。我没有必要和这些人置气。”他摇了摇头,“回屋吧。”
而回到屋里,许宁静静坐了一会,突然开口道:“笼中困兽。”
段正歧回头看他。
“果然我是自缚为牢,自偿恶果。”
他抬头看向段正歧,眼里流露出挣扎。
“我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成为被人利用的棋子。”
段正歧知道他在痛恨什么,他在为那些沦为两方争执的棋子的工人们而叹息。而就在不久之前,段正歧也用类似的招数,压制了金陵的城北军营。当时军营内的大队长若不是自己人,那些聚集的学生和工人们,说不定也有人丧了性命。
棋子,的确是棋子。区别顶多在于,有些人将他们当做用完就弃的棋子,毫不怜惜;有些人知道他们有血有肉,但更知道血肉的牺牲会激起更多人的怒火与反抗。终究,利用的意志是一样的。
更有甚者,被利用的棋子们未必不知道自己是在被利用。然而为了他们渴望的目标、憧憬的理想,他们甘愿赴死,并且把这称作为牺牲。牺牲?若牺牲一条人命保住一座城,勉强可被称为烈举。若牺牲半数的人命才能守护一座城,那只能称为惨剧。
许宁知道若要守住金陵,他早晚有一天也要面临这种选择,而这种抉择,绝对不止一次。段正歧或许不以为意,但是对于许宁,在理想沦丧与不择手段之间,并没有哪个是更容易。
所以他困于笼中,背负着枷锁,每向前迈出一步,都能看见脚下他人的鲜血。段正歧见他心情不好,走上前,正准备劝慰些什么。门外突然传来阵阵骚动。
“快跑啊,他们冲进来了!”
“警卫呢,警卫去哪里来?”
只听见人们混乱的呼喊,还有孩子的哭声。
“Mummy,dady!”
屋外混乱一片,许宁立刻坐起身,与段正歧对视,两人几乎都在一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
“不可能!”许宁错愕道,这只是一间普通酒店,为什么工人们要冲击这里!
段正歧却飞快地用杂物堵住门口,他已经能听到门外的脚步声,混杂着粗噶的喘气,就像是毫无理智的野兽。他将自己身上的外衣脱去,只留一件衬衫,对许宁也是如此做。
段正歧久经战场,比任何人都清楚现在的形势。工人们刚刚在和警察的交锋中失去了不少亲友,正是热血悲愤。这次冲击可能是一次针对性的计划,也可能只是报复发泄,但无论是哪一种,冲动起来的人们可不会管你和他们有没有仇。
许宁被推到柜子里时,正听见房门被人剧烈撞击的声音。他见段正歧要关上柜门,连忙抓住他,“你要去哪,外面危险!”
段正歧停顿了一下,右手摸上他的脸颊,深深看了一眼,然后便绑住了许宁的手,堵住了他的嘴。最后用力关上柜门,锁上柜子!
轰隆!与此同时,门也被人撞开。
“这里也有人!”
“抓住他,和隔壁那洋鬼子一起绑起来!”
“他要跑了,追!”
一片慌乱,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一切动静安静了下来。许宁这才像找回了自己,他的手腕已经在挣扎中磨破,却终于挣开了束缚。他一把拿下堵着嘴的布条,大声喊:“段正歧,段正歧!”
没有回应。许宁拼尽全身力气去撞向柜门,终于在最后一下时冲开。他从柜中跌倒在地,立马挣扎着爬起身,却只看到——满地狼藉,一片凌乱,到处是打碎的装饰和撕碎的物件。
地毯上有一滩血,却不见段正歧。
许宁愣怔站着。
“……正歧,段正歧!!”
门窗大开,无人应答。
第49章 生
今日的上海似乎与往日没什么不同。
码头上照样有脚夫忙碌着卸货,船厂里依旧是忙得热火朝天,便连街上的商铺也是人来人往,一切如常,好像昨天的那一场暴动,并不存在。就连报纸刊头,对昨日那场动乱也没有多加报道,却不知无人可以窥见的暗流,正藏在平静的假象之下,随时准备着吞噬人。
然而对许多普通人来说,这也不过是平常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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