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只能是乍看之下。”那双眼睛像捏塑陶土的一双手般细致地、不落一寸地滑过对方的脸,康泊慢慢笑了,“仔细瞧,你们就如锆石与宝石般大相径庭。”
褚画几乎要翻白眼:这些人的比喻太词穷了!
“我那个朋友如同锆石般徒有其表,”岂料康泊接下来说的和他想得全然不同,他以个非常真诚的口吻说道,“而有些人就是那么美妙似宝石,尽管你明知他来意不善,仍不能不把门扉敞开。”
屋子里又传来一声嘶叫似的响动,这回彻底引开了褚画的注意力——他听清了,这个声音不是女人,不是孩子,也不属于任何一个人类。接着半阖的门后一先一后走出了两团东西。
先是一只看似刚刚下地的、浑身染血的羔羊;再是一个农人模样的小个子白种男人。
褚画这才意识到,原来方才那木屋里除了康泊,还有一人。
小个子白种男人怀中抱有一只缝着伤口的母羊,不住用英语向康泊表示感谢。褚画依稀听了个明白,这穷家伙住在附近,身为富翁的康泊刚才在为他这头难产的母羊接生,无偿的。
跛足的男人以个优雅的姿态微微低头欠身,“My pleasure.”
这他妈的是个乌龙。
作者有话要说:①心理学家和jīng神分析大师荣格(Carl G. Jung ,1875-1961)曾把“情结”定义为“由于创伤的影响或者某种不合时宜的倾向而分裂开来的心理碎片。”
14、北回归线以北(3)
这地方唯一的女佣艾琳听到枪声跑了过来,她显然反应有点迟钝。但维护主人的忠心却可圈可点。这个面颊透出朴实红晕的黑人女孩端着一杆双筒猎枪,用黑dòngdòng的枪口指着褚画的后背。
米色灯芯绒裙短裙下露出两条光溜溜的长腿,丰盈的肌肉因她气愤地体颤而上下抖动。黑黝黝的皮肤看来质感极妙,像是半固态的沥青与油脂混合成一体。艾琳漂亮又健壮,但却因声带受损说不了话。她一面费力地动着两片厚唇,一面发出持续的高分贝的呜呜声音,仿佛一阵阵气流穿过簧管。
这姑娘太紧张了,扣住扳机的手不住地颤动,似乎随时都有可能给这拿枪指着自己主人的入侵者来上一发。
褚画不得不松开手指,让手中的枪掉在地上。他明白了刚才康泊那些关于“锆石”“宝石”的说词都是声东击西的胡扯,但现在的他只能以同样的姿势高举双手而如何不敢轻举妄动——任何细微的动作变化都有可能崩断那姑娘的神经。
三步以内的近距离枪击,他来到这里是为了百脉俱开与真相大白,可不准备被炸裂胸腔。
康泊弓下腰在木屋旁的蓄水池中洗了洗手,小个子白种男人把银制手杖递回了他的手上。
“我很……抱歉,”褚画的面色微微有些尴尬,但仍然嘴硬地妄图替自己的莽撞抹饰脂粉,“我为我那过了火的正义感向你致歉,但这一切情有可原,毕竟你与十二条人命脱不了gān系。”
“哈,”笑出一声,拄着银制手杖的康泊慢慢走向褚画。确如向莱描述的那般,他的步子缓慢、重心偏移且顿挫感qiáng烈,不单毫无跛足者的丑陋,反而莫名有种舞蹈者的优雅。他停步于他身前,微微倾身向前,以确保自己的目光与对方的相接很近,“狡辩无济于事,拿枪的才是老板。”
自然界的掠食者天生长有一双戮杀的眼睛。但直到近距离的四目相视,褚画才发现,对方的睫毛又长又柔软,眼神蕴含着超乎一切的温和与宁静,像日落huáng昏,也像黎明拂晓。然而毫无疑问的是,这双好看极了的淡色眼睛天生情感缺失,或许自己与一只蜥蜴对视,得来的反馈还能好些。
他又一次觉得与这个男人似曾相识,那感觉像抡起的锤子一样击打着他。
顷刻间主动与被动就掉了个儿,褚画以眼梢瞥了瞥以猎枪指着自己的黑人女佣,转而又问向康泊,“你想要枪击我吗?”
“是的。”男人十分坦然地点了点头。艾琳似乎想放下手中的猎枪,但康泊朝她摇了摇头,以目光示意她上前——那粗口径的枪管就这么直直抵在了年轻警探后心的位置。即使隔着单薄的衬衣能清楚感受到枪口的冰冷。
“你开玩笑。”褚画压根儿不以为然,口气挺随便地说,“显而易见,这是个误会。”
年轻警探打算把手放下,背脊却狠狠被枪管杵了杵。那个黑娘们又发出呜呜的哭叫似的声音,借以对他作出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