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廷礼有着乌黑厚密的短发和白净的面孔,短发上了生发油,一丝不苟的偏分梳开,露出宽阔饱满的额头。对着何若龙一挑剑眉,他开口问道:“说吧,想死还是想活?”
何若龙忍着周身疼痛仰视了他,忽然感觉他是高不可及的,自己无论如何也打不倒他、推不翻他。
张开干裂泛白的嘴唇,他气若游丝的答道:“想活。”
程廷礼放下右腿向他一探身,伸出右手拍了拍他的脸:“知道想活,可见你小子还没疯透!”
程廷礼的手不干不潮,温暖柔软,拍在何若龙的脸上,竟然会拍出何若龙的虚弱与惭愧。是疯了吗?他想,也许真是疯了。刚翻了几天的身,团长的位子还没焐热,就敢勾搭省主席家里的人,造省主席的反,可不是疯了?
小鹿那么漂亮,能是省主席养给外人的?就算是养给外人的,能是他这个土匪出身的杂牌兵可以染指的?疯了,的确是疯了,再疯得厉害一点,就要把命疯没了。
程廷礼的手向上移动,揉了揉他那鞭痕纵横的脑袋。他的肩膀向下一塌,忽然虚弱到了要死的地步,豪情壮志全消失了,他只是想活,想继续当团长。
程廷礼不动声色的观察着他,脸上没有表情,心中却是感觉滑稽。滑稽,有趣,是一场好戏。
程廷礼没让何若龙起身,但是命人给他端了一杯凉水。何若龙咕咚咕咚的将一杯凉水喝了个底朝天,心火登时熄了一半,头脑也随之清醒了些许。
这个时候,程廷礼又开了口:“拿我的钱,打我的旗,刚有了几分人样儿,就想掉过头反咬我一口,什么东西!若不是体谅你年轻糊涂,还是个孩子,老子现在就毙了你!”
何若龙微微低头盯着地面,脑筋则是转得飞快——体谅,他肯体谅自己?
未等他想出答案,程廷礼继续问答:“小子,说说你的意思吧!”
何若龙轻声开了口:“我……我知错了,后悔之至,现在只求您给我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程廷礼冷笑一声:“何团长,你不是第一个反叛我的,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本主席有这个肚量,能容天下难容之事!念在你还有一点本领和志气,我也很愿意再给你一次机会。”说着他抬手一指身旁的师长:“中原大战的时候,小王跟我反着来,曾经拿枪指过我的头。但他后来诚心知错了,我让老冯的兵堵在河南出不来,他肯舍了性命去救我,我就还让他继续当他的师长。你呢?”
何若龙嗫嚅着问道:“军座想让我做什么?您发了话,我就去做。”
程廷礼微微笑了:“带你的兵向后转,把东河子给我打下来,把小鹿给我带过来!”
何若龙骤然抬眼望向了他:“我、我——”
程廷礼又翘起了二郎腿,先是垂下眼帘看了看自己的马靴,随即目光一斜扫向了他:“等到事情完了,你和你的兵就留在东河子,给我守着往南的路,顺便把罗美绅给我彻底收拾了!”
何若龙傻看着程廷礼,两件事在心中碰撞出了惊天动地的大爆炸——他要去打小鹿,抓小鹿,把小鹿送给程廷礼;而事情办成了,他不但可以继续当团长,还可以占据一座大县城!
可是,他怎么能去打小鹿呢?
得生的狂喜疏忽而过,他在狂喜的余韵之中哭丧了脸:“别……军座,您别让我去打东河子,我去打罗美绅行不行?我马上就带兵走,这回我一定拼了命的打,有罗美绅没我,有我没罗美绅,我……”
不等他把话说完,程廷礼轻蔑的笑了:“何若龙,你有什么资格和本主席讨价还价?”
然后他冷淡的站起了身:“既然你不识抬举,那我也就不必再多说了。你回去吧!”
何若龙慌忙伸手扳住了程廷礼的小腿——他不能回去,回去的话,就真的再无生机了!
“我打……”他的牙齿相击,打寒战一样颤抖着说话:“我打……”
第九十八章
张春生回来了。
他拎着一大一小两只箱子,小藤箱里装着他的行李,大皮箱里装着药。这一趟买药倒是买得顺利,所需要的几样针剂,在太原就全弄到了手。可未等他带着药与钱喘过一口气,也没有逛一逛太原的大街,就有消息传过来,说是北边又开战了,他仔细一打听那开战的地点和人物,登时急出了一脑袋的汗。
这个时候,他来的那条路就已经断了,想要尽快的回东河子,只能绕远走张家口。他二话不说上了火车,打算在张家口换车再直奔东河子——东河子有一个小小的火车站,偶尔会有过路火车停个一两分钟。
然而他没等到那趟列车,因为东河子外围战事激烈,铁轨被炸翻了老长一截,火车暂时无法通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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