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世腾笑了:“晒的。去的时候是凭着两只脚走过去的,什么车都没有,生生的从天津卫走到了东河子,你知道那是多远的路?两只脚都磨烂了。”
小鹿此刻很虚弱,没有精力和心思去辨别程世腾这话的真假。而程世腾见他仿佛是很听得进去,立刻趁热打铁,开始长篇大论,将自己这一趟远行讲述成了历险记,并且是要多惨有多惨的历险记。
小鹿默然的听着,对于他的言语,倒是全盘的接受了,只是心中依旧茫然——这一回,他真的是把一切都失去了。
此刻他吃着程家的,喝着程家的,穿着程家的,面前又坐着程家的大哥。兜兜转转的过了这许多年,结果竟是回到了原点。可他当年是个稚弱的幼童,吃了嗟来之食也无需羞愧,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他二十多岁,是个成年的男子了,难道还要回到程家,吃人一口喝人一口吗?
但是外面世界成了日本人的天下,也没他的立足之处了。
身体上的伤痛,倒还能够让他忍受;心灵上的彷徨,却是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自己其实还是死了的好,可在下一秒钟,他就把这念头清除掉了。动辄寻死,也是懦夫的表现,他是鄙视的。
程世腾把历险记讲到了段落处,暂时停下来喝了一口茶。这一口茶喝完之后,他本打算继续口若悬河的说下去,可是一双眼睛望着小鹿,他一时失神,竟是也沉默了。
沉默了片刻之后,他忽然低声说道:“我看到了你军装口袋里的袖扣。”
小鹿想说自己随身携带那两对袖扣不是为了纪念他,然而不等他开口,程世腾继续说道:“我当时简直要哭了。”
小鹿听了这话,就闭了嘴。
程世腾又道:“我觉得——我觉得——”
他仿佛是不知道怎样措辞才好了,红着脸笑了一下,他把话说了下去:“我觉得我们的坏时候已经过去了,以后我们在一起,好好过日子,一定和小时候不一样了。”
话到这里哽咽了住,他微笑着流下了一滴眼泪,同时又挣扎着重复了一遍:“一定??不一样了。”
小鹿颤巍巍的抬起一只手,拭去了他脸上的泪滴,同时低声答道:“对,你不是原来的你,我也不是原来的我了。”
程世腾握住了他的手,脸是笑的,声音却是哭的,断断续续,说不成话:“这才叫做??一对新人。”
小鹿的脸上现出了一丝惨笑,同时有气无力的答道:“是的,一对新人。”
一周之后,医生给小鹿的伤口拆了线。据医生说,伤口愈合得算是很好了,然而程世腾看在眼里,还是感觉那一道疤痕令人见之惊心,像是曾被开膛破肚过。
皮肉虽然是长好了,然而伤处依然痛痒,小鹿甚至不敢随便的深呼吸,下床之后站立了,腰也是向下弓着,一旦昂首挺胸,就要抻得伤口剧痛。程世腾昼夜陪伴着他,然而始终不曾和他同床共枕过,夜里只在靠墙的一架长沙发上对付着睡。小鹿心里暗暗纳罕,万没想到人这东西,竟然真能转性。
他也知道程世腾要把自己带到上海去,不是为了要金屋藏娇,是为了避风头。他信程世腾的话,又想自己孑然一身,去哪里都无所谓,所以也不反对,也不多问。
他在床上想他的心事,沙发上的程世腾也有自己的主意。眼看小鹿在床上也能自由的坐卧翻身了,他并没有由着性子往小鹿身边凑,而是如同一名君子一般,白天他是非礼勿动非礼勿言,及至到了夜里该睡觉了,他当着小鹿的面把衣服裤子一脱,直接脱成一丝不挂。
小鹿记得他从小就是光屁股睡觉,这一点倒是没法挑剔的。可程世腾脱光了之后并不立即休息,而是抱着膀子站在床前,还要和小鹿再谈几句不咸不淡的闲话。小鹿看他,就和好色之徒见了个美人一般,他对美人再有意见,美人也是美人。程世腾的身体气味幽幽的进攻着他,小鹿扭开了脸,眼角余光不是扫到他的肉,就是扫到他的毛。
等到闲话谈完了,程世腾转身走开,躺到沙发上睡觉。小鹿一歪脑袋就能看见沙发上的他,而他虽然预备了枕头毯子,但是毯子在大部分时间里都被他夹在腿间或者滚到身下,一个白屁股撅出来,简直快要撅进小鹿的眼睛里。偏偏院内灯光彻夜通明,屋子里即便是关了灯,小鹿也依然能看清楚那个屁股的轮廓。
除了屁股,还有大腿,还有胸膛,尤其是在清晨时候,小鹿醒得早,总能看见程世腾打着呼噜表演一柱擎天。小鹿盯着对方那擎天一柱,盯了许久,末了逼着自己闭了眼睛背对了对方,嘴里口水津津的,一团虚火从肚子里向上直攻到了天灵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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