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天过后,接到电报的金小丰从上海一路找了过来——按理说,天津更近,似乎是该去找李绍文才更合适;然而陆雪征深知自己这回是要经过长久休养的,李绍文不坏,但是能力有限,他不放心,不敢依靠。
到了这个时候,就还是得去找金小丰。数来数去,身边像样的好孩子,也就只剩下一个金小丰了。
金小丰在保长家的柴房里,看到了陆雪征。
陆雪征还穿着上岸时的那一身衣裳,滚的满身满头柴草末子,脚边就摆着一只破马桶。右边小腿上了一副夹板,用那破布条子胡乱绑着。抬眼看到金小丰,陆雪征像是虚弱极了似的,面无血色的点了点头,又哑着嗓子轻声说道:“好,可算来了。”
金小丰人在上海,只道干爹无非是做一趟长途旅行而已,万没料到半路船沉,干爹竟会沦落到了这般地步。快步走上前去跪下来,他把陆雪征抱到怀里:“干爹,您这是怎么了?”
陆雪征眼看他身后没有闲人,便抬眼望向了他,压低声音缓缓说道:“我做掉了李继安……可是啊,赔上了一条腿。”
金小丰面无表情的转头凝视了陆雪征的右腿——如果是普通的人,折了一条腿,慢慢养着也就是了,骨头总有长好的那一天,长好了,能走能跳,也就可以了;但是对于陆雪征来讲,那意义却是全然不一样!
金小丰也是练武的人,他知道想要练出陆雪征那一腿功夫,会有多么的漫长艰难。
金小丰没有信仰,从未读过《圣经》,不曾皈依过任何宗教;但是陆雪征的右腿痛,他的左腿也会痛。
金小丰重谢了保长一家,然后背起陆雪征乘坐马车上了县城。他在县城转乘火车到了青岛,然而换乘特快列车南下,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上海。
在抵达上海的那一天,陆雪征没有急着和蒋振云联络。回到金小丰和他两人的家中,他先是痛痛快快的洗了个澡,然后发现自己的右腿腿骨长歪了——当初保长是从村里找了位接骨先生为他简单做了一番治疗,而他那时自然也不敢挑三拣四。
他说自己的小腿长歪了,金小丰过来看,也觉得有些歪,但是不明显。刚要想出两句话来宽慰陆雪征,不想陆雪征随即开口说道:“备车去医院,打断骨头,重新接。”
金小丰立刻扭头睁大眼睛望向了他:“干爹?!”
陆雪征苍白着一张脸,向外挥了挥手:“去吧,快去。”
金小丰低声犹疑着说道:“干爹……那太受罪了……”
陆雪征垂下眼帘望着自己的右腿,挑起了一边眉毛说道:“我看不惯,宁愿受罪。”
金小丰不再反驳,转身出门,命人去把汽车开出来。
陆雪征在重新接骨之后,很谨慎小心的养伤,从早到晚的坐在床上,生怕震动了伤处。打了石膏的小腿搭在床里,从来不肯轻易活动。大夏天的,相比天津,上海又是特别的热,金小丰将两台电风扇摆在房内,让那凉风终日斜斜的吹拂陆雪征;又随时预备着冰淇淋与凉汽水,每天傍晚都要为他换一次身下的凉席。
换凉席的时候,金小丰须得拦腰抱起陆雪征,而陆雪征不惯被人这样腾空抱起,总觉着险伶伶的,下意识的就要抬手去揽他的脖子。仆人这时便要抓紧时间,撤下旧席,铺上新席。
然后金小丰把陆雪征放回床上,又扶他倚靠床头坐起身来,吃些瓜果。双手按摩着对方左边那条好腿,他忽然小声说道:“干爹,这不值得。”
陆雪征咬了一口白梨,然后笑了一下:“这件事情,我早晚都是要做的。”
金小丰起身去拧来了一条毛巾,从赤脚开始向上擦拭。陆雪征身上没什么热汗,金小丰擦的轻松而又愉快。毛巾滑到了大腿根部,金小丰探过头去,而陆雪征就自动伸手搂住了他。金小丰用力向上一挺腰,陆雪征的身体随之悬空,金小丰趁此机会退下他的裤衩,用毛巾擦过了他的屁股和分身。
陆雪征并没有自怨自艾长吁短叹,但是金小丰察言观色,知道干爹的情绪是低落了。陆雪征是有这个特点——越到危急的时刻,他越要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越是悲伤的时候,他越要显出谈笑风生的豁达样子。
陆雪征很少提及自己的右腿,他只对金小丰微笑:“可惜我那只小猫,多么好看,这回也掉到海里淹死喽!”
金小丰听在耳中,记在心里,盘算着再给干爹弄一只好猫回来。
陆雪征又道:“等我的腿长好了,我们回天津去。”
金小丰听到了“我们”二字,心中忽然一动。飞快扫了陆雪征一眼,他低下头,状似无意的一下一下抚摸了陆雪征的大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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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恩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