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迷蒙着,强打起精神应付了一轮又一轮,直到脸都要笑僵了,总还抱着期望悄悄瞥一眼大门口。
“杜家那小子排场够大啊,是不愿意跟我们这些老骨头打交道还是怎么?”
江帆立在樊沛身后,闻言忽的警觉地竖起耳朵。
说话那人五六十岁,油光满面,大腹便便,是本地一个资历较老的药商,只不过这些年越发式微。江帆曾代替樊沛接触过他。
樊沛不动声色地抿了口酒,他跟杜家那位算同辈,没必要跟着别人逞口舌之快,闻言只是笑笑,却并不让人清楚知晓那背后的含义。
晚宴渐入佳境,樊沛则更加分身乏术。
江帆来时没用餐,此刻喝了一肚子水,更觉不适。他低声向樊沛请示过,自己去到一边拿吃的。吃着,心中又多少有些负气。他甚至想,那个人是不是故意在躲他。
为什么不来?他怎么能不来?
他究竟知不知道自己等了他多久?
多久呢。
久到江帆再也尝不出生活的苦与甜,机械地在社交中表达着自己的喜怒,日复一日地坚持生活,只想着有朝一日再相见,一定要掐死他,以泄心头之恨。
他恨死他了。
江帆这样想着,心口憋闷到上不来气,膈肌仿佛逆反地跟着颤起来,胃里翻江倒海。
他根本做不到。
江帆强忍着呕吐的欲望,扶住桌沿,额上浮起一层薄汗。有侍应生上前询问他状况,他摆摆手说没事,取走了一杯热水。
想吃甜的。
被或殷勤或谄媚的攀谈声吵得烦闷,江帆委屈地挪着步子走到甜品台前。粉白色的摆架上搁着糖果色的马卡龙和造型可爱的纸杯蛋糕。大概是大男人流连甜品台多少有些难为情,他一边给自己揉小腹,一边认真挑选着想吃的甜品,预备一次拿完。
江帆努着嘴,低头思索。
门口忽的传来动静。
甜品台正对着大门。江帆视线前移,先看到的是一双皮革长靴,皮带在西装马甲下摆处若隐若现,来人每一步都走得极利落,连带着敞开的黑色大衣的衣摆也跟着翻动。他单手抄在衣兜里,无端让人觉得桀骜。
两双眼睛隔着甜品台,视线就这样不约而同地撞到了一处。
像一瞬,像百年。
杜君棠微扬着下巴看他,眼中的索然仿佛恒久不变,他单手扶正自己领带,却在凝眸的某一刹微微愣怔。
没有想象中的山崩地陷、电光四射,那一眼极轻盈,像一吹就散的绒毛,悄然落上去时都小心翼翼、胆怯不安,生怕惊醒了,惊醒了谁的一桩美梦。
江帆站在原地几不可见地颤抖,他手里还端着爱心纸包装的杯子蛋糕,咬着下唇忍耐胃中的煎熬。
江帆从没想过再重逢时自己会这样狼狈。
世界忽然陷入死寂,那张模糊了多年的脸一点点在眼前清晰。他却慌乱起来,又蓦地感到眼热,他攒了七年的爱语和埋怨,也尽数沉没在思念的汪洋中那些日日夜夜中如流水般的思念,终于汇聚在了一起,那样声势浩大地要冲垮他。
可江帆还是站稳了。
他站在岸的这一端,渺茫又无措地想,他的八六真的长大了。
第02章
那位姗姗来迟的贵客吸引走了会场内所有人的目光。
他风尘仆仆踏入,脚步渐缓,再停住,眉宇间尽是淡然,连带着身上的那份倦意也透着淡然,似乎什么也不在意,什么也不关心。可那微蹙的眉头多少又能显出些他的小性子像孩子般没耐心,不通人情,连睥睨都无差别地扔给所有人。
真是倨傲。可他抿抿唇再抬手去调领带,又倨傲得十分性感。
一霎安静后,有几人先反应过来,笑着招呼几句,而后众人很快又恢复如常。谈笑声再次荡满整个会场。
推杯换盏中,角落里有年轻人不屑地扯了扯嘴角,嗤鄙道:“装什么矜贵,做这行的谁不知道他杜君棠是私生子,连他妈大学都没念过的土鳖,这才刚站稳脚跟多久啊就飘上了,真当自己是杜家人以后能分家业呢?”
旁边的人闻言拍了拍那年轻人的肩膀,撩起眼皮又看了一眼杜君棠,面色复杂道:“这些话你私下悄摸着说就行了。你老爸前儿不是才跟那位谈了生意,他性子怪着呢,别你几句话传他耳朵里,到时候把事儿搅黄了。”
年轻人面上的不忿更明显,可到底没敢再把这话题续下去。
两个人对望的时间久得有些突兀。
江帆恍惚看痴了,身体也僵住,手中的小盘子在不知不觉间倾斜倾斜到一定角度时,盘中的杯子蛋糕岌岌可危。
此时,忽然有只手扶住了盘沿,江帆感到肩上一沉,飞走的意识很快回到了身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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