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渡有些无措地接过谢傥捧过来的画,“这是你今天想和我聊的吗?”他轻轻问道,手上小心地接过这张纸。
谢傥坐在榻榻米上,两个大男人坐在上面有些拥挤。
“这是第一件。”他说。
“你说吧。”孙渡把这张纸小心地折好,仰头看着谢傥。
谢傥深蓝色的眼始终沉静,他看着孙渡,他深棕色的眼里全是他陌生的情感。
从第一次看见孙渡,他就觉得孙渡分外难读懂,他可以看见孙渡沟壑难平的欲望,也可以看见孙渡简单透彻的真心,他可以看见孙渡深沉难见的城府,也可以看见孙渡纯粹直接的坦率。孙渡于他而言,是矛盾的伦理,无解的方程式,棘手的数学难题。
“这幅画陪伴了我很久,”谢傥说,他的声音平缓没有起伏,“16岁的时候,我的舅舅埃瑞克和Z国政府主持了一次幼儿绘画比赛,我在拜访他时,从他秘书的书桌上发现了这幅画。”
“当时,秘书正准备把这些不成功的作品送回Z国,因为很遗憾,它们没有得到欣赏。”谢傥静静地看着孙渡,“而我被这幅画吸引,它被压在中间,我只看见一角,但是我被它吸引,把它拿了出来。”
孙渡忽然想起娜塔丽所说的,谢傥16岁突如其来的改变。他看着谢傥,张张嘴想问这幅画是不是与他的16岁有关。
谢傥看着欲言又止的孙渡,他明白了孙渡的意思。
“对,”他说,“一直以来,我有严重的情感障碍。自我的母亲去世以后,我的心理疾病越发严重。”
谢傥没什么表情,平淡如水,“我的心理医生曾经试图干预我,与我建立起良好的沟通桥梁,”他看着孙渡,“但是很可惜,不论我多么想配合,我还是没办法配合。”
“我没办法理解他说的话。”他说,“我背诵过心理学上关于人类种种情感情绪的定义,表达和意义,可是我还是没有办法理解。”
孙渡双手握住谢傥的手。
谢傥停了一下,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被握住的手一瞬,然后又抬头望着孙渡说,“16岁的时候,看见那幅画,突然就理解了恐惧的意思。”
他想了想说,“是一种,不太舒服的情感,会冒汗,会呼吸急促,有时候会感觉自己说不出话。”
“我的舅舅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发现我的不对劲,联系了我的医生,”谢傥说,他没什么表情,深蓝的眼里纯粹而澄澈,“我的医生和娜塔丽,还有艾伯特赶来,而后我与我的心理医生交谈。他很激动地说我理解了恐惧。”
“于是,我知道了我第一个理解的情感,叫恐惧。”谢傥陈述道,“我的医生让与这幅画多加接触。我把他复印出来,夹在书里放在枕头下,当我又不太理解恐惧的时候,我就会把他拿出来看一下。”
“在医生的引导下,我掌握了恐惧,对死亡和苦痛也理解了为什么会有恐惧。”谢傥说。
“你讨厌恐惧吗?”孙渡问。
他把画和书都收拾好,从他和谢傥的中间拿开放到一边,自己挪过去靠近谢傥。
谢傥凝视着靠近他的怀里的孙渡,像每一个他们倚在一起看一本书的晚上,他伸手搂住了孙渡的腰。
“不,我不讨厌。”谢傥说,“只是它会让人觉得奇怪。”
“那你会难过吗?”孙渡的双手捧住谢傥的脸,把他拉进自己。他看着谢傥,像是要从谢傥的眼里看到心底。
“我不知道。”谢傥老实地说,他注视着孙渡,像孙渡注视着他一样,他们彼此仿佛透过对方的眼与皮囊,直视进双方的魂魄。
“当你安慰我的时候,向我张开手臂,让我拥抱你的时候,你会感觉到难过吗?”孙渡问。
他们彼此的距离极近,呼吸的热气喷洒在对方的脸颊上。
孙渡端详着他捧着的谢傥,他是这样的一丝不苟,每天早上剃胡子剃得一点胡茬都看不出来,让人觉得他干净极了。
谢傥看着孙渡,有些浅浅的疑惑,“我会……”他思索该如何形容那样的感受,但是最后还是放弃去描述那种微妙的情感。
它们太细微,也太复杂了,这叫谢傥无从捕捉。
于是他摇摇头,“我不知道。”
孙渡并不失望,他又问,“我哭的时候,你是什么感觉?”
谢傥安静地看着他,并不回答。
在孙渡不变的耐心的注视下,许久过后,他才说,“我不想看见你哭了。”
孙渡突然不语,他把自己的头撇向一边,良久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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