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渡沉默了,他不看谢傥,移开视线,看起一边的红酒杯来。他端起一边的红酒杯晃了晃,暗红近紫色的液体在杯子里面翻滚。
孙渡清浅地抿了一口,堪堪打湿嘴唇。
“你没有相信?人是活的,档案是死的,人能说谎,能花言巧语,档案可不会。”孙渡看着谢傥,他也没笑了,面上一片平静,像一潭死水,“C城谁不知道我孙渡不入流,活着就是卑丨贱,好好读书学画画却没能力,连作丨弊都作得失败,天生就是继承我妈的衣钵,做个下三滥的婊丨子的命数。”
谢傥静静地看着他,眼里依旧是一片冰天雪地,没有一丝漪涟也没有一点动容。
“我说过,”谢傥淡淡地说,“钱并不神通广大,我并不依靠查出来的资料去判断一个人。”
“那李教授是怎么回事?”孙渡放下红酒杯,他的神情也淡淡的,他不笑的时候,上调的狐狸眼里再也不是一汪灵动的秋水,似笑非笑充满挑逗,而是有些尖锐的味道。当他看着谁时,颇有咄咄逼人,盛气凌人的冷艳感。
“你从档案那里知道了我的故事的一个版本,你从李教授或者是其他人那里知道了我的故事的另外一个版本,所以,谢傥,你在试探我?”孙渡问道。
谢傥面无表情地与孙渡对视,他丝毫没有迫切地想解释什么的想法,他酝酿一下,才开口陈述道,“不是,孙渡,我从来不是试探自己身边的人的蠢货。”
谢傥看着孙渡,目光平和而沉静。
他补充道,“这不是试探,是惋惜。”
孙渡看着他,一时无言。他微微侧过头,去看餐桌上放在玻璃水瓶里面含苞待放的玫瑰,不知道该说什么。
玫瑰的花瓣层层相叠,包裹着里面最柔嫩的花蕊,几片最外面的酒红色花瓣展开的弧度最大,它的边角微卷有些泛黄,缩手缩脚地小心翼翼地展露自己,做探索这一方天地的先锋。拔了刺的墨绿色枝干插在装着少许水的玻璃花瓶里面,枝干连着几片颤颤巍巍的叶子,绿得还算有生机。
和谢傥相处总是这样,他总是有让能言善辩的孙渡哑口无言的本事,尽管谢傥话不多,也少有争辩什么。
“我很喜欢你的画,孙渡,”谢傥说,“我很惋惜。”
谢傥的眼明亮又冰冷,他看着孙渡,充满审视又满含欣赏。
孙渡看着他,忽然又笑起来了,他笑得很浅,没有一点平日妍媚,“谢谢你,谢傥,我也很惋惜。”
他和谢傥一样,都不说惋惜什么,彼此却又心知肚明。
孙渡拿起叉子,插起盘子里面被自己切成一小条一小条的牛排往自己嘴里送。
这家店确实有本事,七分熟的牛排有些冷了,在人嘴里嚼起来却依然外焦里嫩,隐隐还有一丝牛肉特有的奶味。
“这件事情,其实已经过去很久了,”孙渡吃了几口,又放下叉子。
孙渡看着餐桌对面静静地看着他,做出倾听模样的谢傥, “我也早就放下去了。”
“不放下去也不行,”孙渡自嘲地笑笑,“不放下去可能就没我这个人了。”
谢傥不打断他,只微微颔首,示意自己在听。
像每一次他们交流一样,孙渡缓缓开口,“我高中才开始学画画,起步得晚。我妈听我老师说我有天赋,能靠画画考上不错的大学,当机立断给我报名叫我去认真学,也不管花费高不高。我自己也有兴趣,参加了几次比赛,老师也经常夸我,我也开始有信心起来。”
孙渡的目光悠远起来,回忆起自己曾经少有的鲜活快乐的时光,他脸上的笑容也放松起来,“高三的时候,我决定去试试央美的特招,我老师觉得我能行,一直鼓励我,他知道我家的情况还自己掏腰包给我买了火车票。我妈也高兴,叫我好好考,把能给的钱都给了我。我当然知道这个机会对我而言有多重要,我自己也认真对这个事情。每天五点一睁开眼就骑着自行车去画室,到凌晨一两点回到家躺床上闭上眼睛,我都一直在练习画画,顺便押题当时也没抱着押中的心态,也只是模拟考试,想练练,就这样准备了很久。”
很显然,谢傥不太理解中国教育中的押题画画,他微微地挑挑眉毛,但他也没有打断孙渡。这一切,对他而言,都分外新奇。
孙渡都笑容淡了一些,“我考的时候,考到了一个创意题,居然和我曾经押的题几乎一样,我当时高兴疯了,我想我的运气实在是太好,我就把我准备好的、画的不错的那副画基本上是原封不动地画了上去。我考完高兴得要死,回去就给老师、我妈,还有……我的初恋说了这件事情。我满心欢喜地等待结果,我想,这次绝对差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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