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三的话又重回脑中:少爷很喜欢你呀。
他微弯嘴角,泛起一点迷糊的笑容,我也很喜欢少爷,他对自己说,这心思如雾澄澄的水蒸汽渺茫不知向何处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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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寒久了,转眼已近年底,介亭街冷清的空气平多一份喜气。不管中不中洋不洋的介亭街总在这个时间显得特别的忙碌,洋人有洋人的节日,本地人有本地人的节日,齐心地挤在年底惹来一街的喜气洋洋。一到夜晚,介亭街更是车来人往,大小宴会在各洋楼里被名目各异地接连举办着,醉生梦死也好,得闲偷欢也好,一年折腾到底,末了还要来个轰轰轰烈烈的齐欢颜,也不管这欢颜中几多真切几多假,节总是要过的,惨淡和不安暂且可以弃之一旁,先生们的头发依旧纹丝不乱,小姐们的口红依旧鲜艳yù滴,搂起腰肢执起手腕,笑容依旧如往年般的开怀,疲惫和慌乱好好掩饰起来,暗自希望着待年一过,世界还是一样没有改变,所有传至报纸流连于外面街头的使人心惶惶的消息在歌舞升平之下被抹得gān净,就算最响的pào声也在留声机的音乐声中变成一种伴奏。有钱有权,成了最大的qiáng心剂,所以介亭街依旧美丽。
作为冯家二少爷的冯宣仁也不能例外,手边一堆jīng致的请柬高高地堆在书桌上,他得一张张理出来,按邀请人与自己的利害关系排个时间表,决定参加或婉拒。
有一张让他举棋不定,张府的请柬,落款却是张丽莎。这是张小姐以自己的名义举办的舞会,请的是些社jiāo界的年轻人,冯宣仁知道这次邀请其实要向外界确定双方的关系。他不禁蹙眉,虽是说父母已经挑明了意思,冯家的二媳妇非张丽莎莫属,他也想不出张丽莎有什么不好,模样不差家世好,而且张府又帮过自己,两人各方面的般配似是无可争议的事,可他心中就是有什么东西梗阻着,而且一个劲地把自己的决心往反方向拉着定不下来。
想着不由烦躁,点起烟猛吸一口,然后尽悉吐出。这样一位妻子适合他冯家二少的身份,可惜他现在不只是冯家二少,但分饰好两个角色是现在最重要的事,如果这次拒绝张府的邀请会让父亲对自己有所戒心,那可不妙。考虑至此,冯宣仁把请柬放至一旁,先走一步算一步吧。
门被轻轻敲响:“少爷。”
“进来吧。”
阿诚垂着头端着茶水进来,手里还拿三封信:“少爷,信。”自从上次被qiáng吻,他见冯宣仁就这般模样。
冯宣仁瞧着他的样儿不由苦笑,接过其手中的东西,里面有一信封印着十字标记,是教会医院的,他马上撕开看起来。
阿诚放下茶杯,准备离去。
“是关于阿三的。”冯宣仁盯着他的背,哼了一句。
阿诚果然顿住脚步,转身望向正仔细看信的人。弟弟已是好久不见面了,正记挂着他呢。
“日本人要进那儿,年后教会医院要撤离,阿三现在不是编制里的人,院方征求我的意见。”冯宣仁简短的说明一下。
“他们的意思是……”
“说是撤离,可能这一下子不会再开出来,阿三不会被留下来。”
“啊……”阿诚顿觉失望之极,真是世事难料,原本以为阿三的命运会被改变,想不到竟会有这样的变故。
“没事,”冯宣仁安慰着,“如果不想回冯公馆的话,就也先待这儿吧,真想学医的话总有机会的,我有开诊所的朋友,去联系看看,行的话介绍他去帮忙吧,说不定比教会医院还要好些。”
“谢谢少爷。”阿诚一下宽了心,由衷地展颜而笑。冯宣仁也笑了,这可是阿诚最近难得的笑容啊。他有时确实在怀疑自己是否错得厉害,小心翼翼地关心着自己的小佣人是不是开心,任谁都会觉得怪异,可自己又无法忽略那习惯于藏匿真实想法的淡漠的脸。
如果是一时的冲动夺去了阿诚的快乐,他会觉得很不舒服。
一时间没了言语,才冲淡的尴尬又重回两人中间,只要两人独处,如果无事可jiāo谈的话就会陷入对那出格一吻的回忆,似乎能把空气的流动给停止住,一下子沉闷了起来。
“少爷,我下去了。”阿诚快被这空气给压倒,他决定暂先逃离,转身走向门口,听得背后的冯宣仁清了一下嗓子。
“你在怕我吗?”他冷淡地问。
“不不是,我没有,少爷。”阿诚过急地想否认,却有yù盖弥彰的味道。
“呵呵呵……好好好,我知道了。”冯宣仁笑出了声,但听着并不怎么愉快。
阿诚手足无措地僵立着,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的两难。
“阿诚,”冯宣仁收住笑容,认真地低声道,“我不是想吓唬你,希望你能明白。”
阿诚缄默着,又习惯xing地垂下了头。
“能不能抬着头听我说话?”有时冯宣仁对这个如此喜欢躲藏的家伙真是深感无力。
“你听着,”无奈之下只得站起身来,把羞怯的脸向上扳起,让两人能面对着面,并qiáng迫游移着的眼睛定焦在自己脸上,“阿诚,你听着,如果你真的很害怕,我不会再那样做了,你明白吗?”
眼里的瞳孔黑得深不可测,冯宣仁看到自己映在上面清晰的影子,如果不回答的话他期待着这双眼睛能回应他,哪怕显露一点表qíng。
好久。
“少爷,我不知道,”阿诚的眼睛里光点闪烁,泉般清澈,似能滴得出水来,那深不可测现在如小溪般浅显,“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害怕,但如果是少爷的话,阿诚不是说过要对您忠诚的吗,所以怎么样都没有关系,只要少爷喜欢。”
冯宣仁怔住,他没有想到少年会给出这么一个答案,其中有一种qiáng赋的合理让他处于矛盾的感qíng找到松绑的理由,可是心里还是很明白是阿诚一惯的顺从促使他这样回答自己。
“不要……跟我说这种话,”冯宣仁叹息,烫手般放开那张脸,“你不要给我错下去的理由。”退后着坐倒在椅子上,他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摸索烟盒,也是一种逃避。
阿诚终于得以逃离,他迅速地走出书房,捂着“砰砰”猛跳不止的心脏飞快地奔回自己的房间里让自己平静下来,不想去回忆刚才自己说了些什么胡话,只是拼命想着过完年阿三要过来,兄弟俩又可以和以前一样共同生活了,心里就宽慰许多。
冯家二少冯宣仁有着大小不等的宴会要参加,现在他已经习惯于把阿诚带在身边,就像很多有钱少爷一样,身边总带着个贴身佣人,方便也好显气派也好,算是一种时尚。阿诚个头蹿得快,一年长了好几寸,衣服总是显得不合身,冯宣仁叫人替他做了几套新装,从布衫到洋装皆有,以备场合之需,一一试过,装扮起来,楞头青硬是变成一个英俊小生,风姿翩翩让人不得不刮目相看,真是应了“佛要金装人要衣装人”的旧话。
青涩的少年努力适应自己在冯二少眼中的特殊地位,不落声色地维持着自己的本分,长身体之间也长心智,他学着摆平自己的位置,却也是很不容易,感qíng的事怎么是一个从未涉过qíng场的小子能轻易理得清呢?
第五章
夜刚落,张府。
张司长的千金张丽莎正准备从一大堆服饰前为今天的舞会找出一件令自己满意的礼服,显然很不容易,令旁边伺候着的梅姐忍俊不禁,在替这位大小姐参考了起码有四五十次后,她开始觉得小姐有些小题大做。
“小姐,行啦,这件旗袍真的很不错,穿在你身上啊真的很服贴。”
“梅姐,每次你都这么说,”张丽莎瞪了梅姐一眼,撅起小嘴,“到底有没有一件最好的啊?”
宽大试衣镜里的丽人一身织花丝绒改良旗袍,身姿阿娜,成熟间又不乏活泼,任谁也难挑出个什么不好来,可她自己的眉头总是挑剔地皱着。
梅姐帮她整理着头发,望着镜中人苦笑:“哪件都好啊,我说了好多句很好啦,你不是还在挑?”
张大小姐嬉笑,吐了吐舌头:“平时不怎么觉得,现在看这些衣服总嫌不够出挑,要不要再去西施瞧一瞧?”
“好啦,”梅姐点了一下张丽莎正皱巴巴的鼻子,把一头卷发用丝带绑上,爱怜道,“你瞧你往日的自信去哪里了,冯家那个小子再出色也用着你张大小姐急成这个样子吧,整一个傻丫头的模样,尽给自己掉价儿。”
“梅姐呀,”张丽莎羞红脸,“人家哪有啊,只不过……只不过……”
“好啦,别只不过啦,你的心思啊只差没有写在纸上贴在墙上了,还羞个什么劲啊,”梅姐被她的羞急样给惹笑了,“已经是够漂亮了,放心,如果那个小子连你都看不上,准是瞎了眼,不要也罢。”
“真的?真的可以了吗?”张丽莎眉开颜笑,对着镜子原地转了三圈,方才好象放心了点。
梅姐不禁在一旁摇头,这位大小姐她已是伺候多年,从未见过被人捧呵着长大的小公主这样紧张兮兮地为一场普通的舞会成这幅失魂落魄的样子,而且原因只有一个,冯家的二少冯宣仁今天会出席。这位冯公子她是没见过,大名倒常听得,虽说是好的方面居多,但不久前才被传了讯,张家也从中为他周旋过,攀这么个准婿还不是因为张丽莎一颗早送了人家的芳心嘛。冯二公子能耐倒不小,梅姐在深知其小姐的挑剔xing子下对他好奇起来。
待舞会开始前,张丽莎终于把自己的行头给搞定了,一身深红洒金丝绸礼裙,头发高高束起,任缕缕的发卷垂散在雪白的颈边,一串晶莹的粉色珍珠链绕于头发下方,尽显妩媚,妆不淡不深,恰到好处,足够让她的明眸娇容闪亮于整个舞会。
张丽莎总算面露满意之色,冲着镜子微微一笑,却听着房门被敲响,梅姐前去应门。
“女儿啊,客人们都差不多到齐了,你还磨蹭个什么,难道要我一个老头子去招呼你那帮子朋友啊?!”她老爹进门就叫唤。
“爹啊,你看我怎么样?”张丽莎娇笑着扯动了一下裙摆,摆个款款的姿势。
“唔,好看好看,我的宝贝当然是最好看的啦!”张司长堆起笑脸满心欢喜道,然后冲他女儿作悄悄状:“冯家的二少爷已经来了哦。”
“爹你……怎么也这样?!不理你了。”张丽莎佯怒,啐了她老爹一声,转身就走出房门,准备下楼见她的白马王子去了,梅姐紧跟其后。她老爹在后面偷笑不止。
一脸无聊的冯家二少在用手挠着头发,把一丝不乱的发型硬是给揉出了两道指坑,很是触目。
“少爷,别揉,头发乱了。”站立在其身侧的阿诚看不下去了,只得发声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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