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宿只觉得压抑。
那天在活动现场,余明跟摄像记者讨论拍摄内容和流程,甘宿靠在玻璃门上,听几个保安聊天。
“你也是记者吧?”其中一个保安大叔看到他,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之后,跟他聊起来,“你们记者怎么不拍点真的东西啊?”
这段对话才刚开始就被生生掐断了。
甘宿不知道该说什么,但他明白保安的意思。
大堂里,摄像记者正在和采访对象对词儿,声音在门口也依旧清晰可闻。
“你们这些人啊,把新闻整得跟那什么……演员对台本似的,”保安继续说,“我们老百姓多信任你们呐,你们倒好,拍个新闻跟拍戏一样,这不是欺骗我们吗?”
保安大叔冷场以及控场能力一流,他的每一句话,甘宿都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他想起在学校做报道的时候,情况也差不多。
“哎,新闻哪儿那么好找啊……我们造假吧?”
“你来采访我,我采访你,大家互相帮一把怎么样?”
“没时间了,采访对象忙得要命,作业马上就要交了,反正采访提纲也有了,我们自行想象一下,帮她把采访问题回答了,直接把报道编完吧。”
……
太多了,多得都记不清了。
大一入学时,老师送的两个字“担当”,在大二就被磨成了鞋底的尘土。没有人放在心上。
是新闻策划还是策划新闻?
真实性是新闻的生命。是吗?
记者真的是“铁肩担道义,辣笔著文章”、是甲板上的望者吗?
你是事实的搬运工还是新闻的导演?
你要导演新闻吗?
……
甘宿曾有过一段格外迷茫的时期,课堂上刚建立新闻事业的崇高感,课后实践后立刻被打碎。一边愿意相信,一边忍不住小心翼翼地怀疑。
那种摸不准的、眼前雾蒙蒙的感觉。
也许你眼里看到的世界,只是别人想让你看到的;你所谓的真实,曾被“严格选材,深入挖掘”层层筛选过你看到的是真的,你没看到的、被筛除的那些也是真的。
总有一部分事实不见天日。
我没有骗你,我只是有所保留。他们说。
时间久了,热忱也就凉了。就这样吧。
就这样吧。
“外面那么多可怜的老百姓,你们要是没什么可拍的,为什么不去报道他们呢?”保安问。
为什么呢?
“社会新闻最没有前途,最好去做财经新闻……”
这样的声音倏然从回忆里冒出来,刺耳朵。
甘宿转过头,正好对上余明的视线。
余明对他笑了笑,走过来问:“怎么了?无聊了?”
“没有。”甘宿说。
“刚才在跟几个老熟人说话,让你一个人待着了,”余明说,“冷落你了吧?等会儿请你吃东西。”
也许是因为天气沉闷,也许是因为别的什么,烦躁的情绪跟燥热的风一起涌上来。
心里有一股冲动,想抡起三脚架,把风平浪静的镜头画面打碎,想迈开腿,逃走。
离开时,余明的手落在他的后背,半推半扶地带着他走。甘宿在上车以前,看见不远处叼着烟的一个人。
那一霎,心情好像被狠狠扭成了麻花,却又在下一刻,被人温柔地抚平了。
他不知道狼叔叔有没有看见他,但就是莫名其妙地松了一口气。
叶初阳应该是刚从小商店里买了一盒烟出来,拿着烟盒的左手,尾指还挂着车钥匙,走路时晃得叮当响。
回到电视台时已经过了下班时间,办公室里的人都走光了,余明把文件锁进抽屉里,甘宿摘下帽子,走到他办公桌前,敲了敲桌子。
余明抬起头看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怎么了?”
“主任,”甘宿说,“下班时间,我能耽误您几分钟,跟您聊会儿天吗?”
余明笑了:“好啊。正好待会儿我送你回去吧。”
“这是我的实习报告,”甘宿拿出一张纸放在桌上,“麻烦您给我盖个章签个字。”
余明怔了一下,低头看了一会儿才说:“你……是这样的,我们电视台之前也来过你们学校的实习生,他们都是在实习期结束的时候才来盖章的,所以,你现在来盖章是想离开吗?”
甘宿不假思索:“是。”
“可是我看了这份文件,”余明把文件拿起来,指着上面的要求对甘宿说,“你们学校不是要求实习两个月吗,现在时间还没到,你这么急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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