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寂静得如同深冬的莽原,饮水机不厌其烦地忙活着,发出哭泣一样的烧水声。
秦淮确定他走神的这段时间里陈可南一直没有再说话。他看向陈可南,他正低头批作业,毫无察觉。秦淮忽然觉得一切都索然无味。万念俱灰。对,就是这个词。他平静地写着“我认识到了自己的严重错误,此时我怀着万分愧疚的心情……”,心里却对陈可南充满同情。一个老师对自己的学生束手无策,只能忍气吞声,靠这种徒有其表的废纸来维护仅剩的可怜尊严。
翻页的空隙,秦淮发现陈可南没有批作业,而是在剥一条薄荷糖的包装纸。他剥得格外专注,好像这是世界上唯一值得他认真对待的事。
“吃糖吗?”陈可南看向他,打破了沉默。
秦淮摇摇头。
“用不着不好意思,”陈可南抛给他一颗,“你刚才眼睛都看直了。”
一阵大风卷进来,没有拴好的窗帘“哗”一声被掀到角落。不止窗帘,还有乌云啊,阴雨啊,令人憋闷的空气啊,以及梦里的一切,全都被刮剌剌地卷走了。只留下一个可恶的陈可南。笑起来像那部电影里穿着衬衣招摇撞骗的红狐狸的陈可南。
秦淮恶狠狠地剥开糖纸,嚼碎了陈可南薄荷味的脑袋。
星期四这天,秦淮难得没有迟到。教室里乱哄哄的,穿着花里胡哨的裙子的女生们大呼小叫,互相在对方脸上忙活着,专注地像是给广告牌涂红抹绿的油漆工人。空气里浮动着化妆品的香气,秦淮当然不会承认,但实际上他还挺喜欢这些化学香气的。漂亮的女孩子身上如果有这种香气,会更容易让人产生吻她一下的冲动。
开水房里的水竟然一大早就被接空了,秦淮辗转到办公室,刚伸了个头进去,就被正在骂学生的胡晓敏轰了出来。他只好到五楼去。杨清鸿正在饮水机前接水,笑吟吟地问:“你来干什么?”
杨清鸿不是班主任,对哪个学生都能笑脸相迎。
他举起手里的空水杯,“来接水。”
阎榆和石姐都不在,只有一个陈可南八风不动地坐在对面,在看一本秦淮没听过名字的小说。谢天谢地,总算不是那些没收来的言情小说了。陈可南翻过一页,抬头对上秦淮的视线,瞄向墙上的钟,“你今天来得还挺早。”
秦淮没吭声。鲁迅说过,“惟沉默是最高的轻蔑”。他昨天刚在练习册上看到,第一次对这个严肃老头儿说的话深以为然。
“你还不下去?”杨清鸿吃着曲奇饼,把盒子递给秦淮,让他拿了一块。
“你不知道我们班学生能有多磨蹭。”陈可南调侃着合上书,冲秦淮说,“你把班牌拿上。”
秦淮瞪了他一眼,还是拿上了歪在墙角的班牌。没办法,等会儿入场式他还得走在队伍最前面,像个举世无双的傻缺一样,举着这块虎头铡似的四角包铁的方牌。为了这个体育委员刘峰求了他整整两堂晚自习,小纸条折成千纸鹤、青蛙、甚至还有玫瑰刘峰的这项特长一直让秦淮觉得他娘娘腔得可怕。想想一个身高一米八五体重一百五十斤毛发旺盛皮肤黝黑的高中男生耐心地教你折什么川崎玫瑰,实在是让人毛骨悚然源源不断地传过来,最后用一整张作业纸折成的纸飞机甚至横穿整个教室,差点在谭老头儿的秃顶上坠毁。他不能一点不给兄弟面子。
两人一前一后脚步悠闲地下楼。袁苑杰退学以后,他们都挺安分,顶多就是逃课迟到补作业之类的小打小闹,饱受摧残的老师们居然对他们和颜悦色起来。尤其是一班的班主任老王,自打袁苑杰不来学校,他逢人都眉开眼笑,看见哪个学生都能表扬两句。前两天秦淮被胡晓敏叫去办公室补政治作业,老王还逗他说:“秦淮,有两天没上我们这儿来了啊?”
至于陈可南,倒还安之若素,仿佛他第一天认识秦淮就这么听话似的。秦淮懊恼地把班牌自楼梯磕得“嗒嗒”作响,陈可南啧了一声,回头警告似的盯他一眼。
“看什么看。”秦淮咕哝一句。
陈可南索性不搭理他了。秦淮这才心满意足地把班牌抗到肩上。
运动会两天堪称完美,如果秦淮没被陈可南没收了一本漫画的话。这桩不愉快的起因是陈可南要求全班每个人写五篇运动会加油稿,不写的人不许干除了写作业以外的事。秦淮当然置若罔闻,坐在看台最高一排看漫画,然后就被陈可南无情地抽走了。
“你还给我!”
“你要造丨反?怎么跟老师说话的。”陈可南拿手里厚厚一沓纸指了指他鼻子,然后走上来,坐到他旁边,“你写完了我就还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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