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这儿。”陈可南抱着瓶红酒走过来,顺着他的目光打量跟前的货架,“看什么呢?”
秦淮回过神,去看价签上的名字,“随便看看。”说着拿起一瓶,仔细辨认上面的花体字母。
“这个比较苦。”陈可南在旁边说,指着另外两种包装的瓶子,“这两种酒精度更低,味道也淡一点。下面这个更香。”他朝秦淮一笑,拿走他手里的那瓶,放回货架,“不过呢,小孩不能喝酒。”
“这儿有你没喝过的牌子吗?”秦淮忍不住讥讽他。
陈可南并不回答,笑了一笑,透着股冷淡。秦淮自觉没趣,闭上了嘴。
还不到五点,天色已经黑透了,只有天边仅存一线灰蓝泛白的光,反而更觉得天要塌下来。雪还在下,地上已经积了一层脏雪。秦淮屏住呼吸,带了手套的两只手死死抓住领口,那外套却像纸糊的,被风一吹就裂了口,冷风转眼灌满了身体,他像一只马上就要被灌足气的皮袋子,跌跌撞撞的,随时都要翻个跟头,卷到天上去。每片雪都像一张长满锋利小齿的雪白的嘴,一沾上脸,就用尽全力扯下一块肉。
秦淮几乎是扑进地铁站,不管不顾,甚至一头撞到了陈可南的背上,挂在他大衣上的几十张小嘴立刻咬住了秦淮的脖子。两人各自拍去身上的雪,像两头刚从泥沼里爬出的熊。车站里的热气不一会儿就让人手脚潮湿,陈可南解开大衣扣子,摘下围巾,拍去上面的雪,秦淮用纸巾在后领子里随便擦了擦,抱着装光盘的袋子盯着他。
陈可南把围巾递给他,秦淮不明所以。
“给你戴。”陈可南笑着说,“看你冷得那样。”
秦淮下意识望向旁边刚刚关上的电梯门,看见自己脖子泛着红,像生了大片的红斑。他不敢去摸,因为隐约有点疼,于是迟疑着接过来,咕哝了句“谢了”,连他自己都没有听清。又问:“你不要?”
“周一记得还我。”陈可南只说了这么一句,朝他挥了挥手,就汇入通向二号线的人潮里。
这天晚上秦淮睡得很早,洗完澡躺在床上,半梦半醒之间,恍惚以为已经过去了很多天。这种感觉如此真实,令他对空无一人的家毫不惊奇,仿佛秦旭宏回来已经是好几个星期以前的事。
他关上了卧室门,窗帘也拉严,屋子顿时看上去小小的,床头柜上的玻璃杯的影子被床头灯在墙上印成了一柄方形的巨斧。他像蜷缩在干燥洞穴里的动物,发出低微的惬意的叹息。
早上他被惊醒了。
睁开眼睛,精神还浮在虚空里,一会儿是初中幽暗的走廊,一会儿又是电影里那对纠缠的男女,还有陈可南被照亮的半张沉默的脸。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分不清到底哪个才是梦,于是久久地出神。窗帘微微摇动,像水母一样透着幽暗的蓝光。空气散发着晦暗的气味,内裤边缘勒得腿根刺痒,他伸手扯了扯左边,又扯了扯右边,手指头像水母羞怯的触须,慢慢地无声潜了进去。
和初中在一条街上的那家小旅馆又走到他眼前来。门口的台阶永远被树木葱茏的阴影覆盖,如同一户巨大的下丨体,幽暗,潮湿,微弱的热气和腥气。那个下午的阳光再次照到他身上,烫热的,雪白的。窗外的树叶反射出油亮刺目的光泽,他忍不住闭上眼睛。
水分完全蒸发的血液粘稠地附在血管壁上,像是在夏天被暴晒了一整个下午的沥青。他嘴里也尝到了沥青散发的味道,喉咙焦渴得发不出声音。他掀开一角被子,忽然瞥见一头黑狗,盘在单人沙发的扶手上,冷冷地注视着他。
秦淮后背一紧,突然喘了一声,猛地把被子拉过头。过了一会儿,一只手伸出来,摸索到床头柜,拉开抽屉,从纸巾盒里连抽出四五张,又迅速缩回被窝。
卧室里寂静了好一阵,秦淮突然一掀被子,跳下了床。单人沙发上堆着他昨天穿的衣服,陈可南的大围巾也扔在沙发上,隆起高高的一团。秦淮踢踢踏踏地走到衣柜前,拿出大毛巾和一条干净内裤,又猛地转过头来,瞪着那条盘踞的围巾。他低声骂了一句什么,快步走过去,气冲冲地用自己的外套把它盖住了。
第24章
这个冬天果然冷,时不时下雪,没有雪的日子就刮风。大雪后常有一个大晴天,淡金的阳光铺天盖地,如同一场箭雨,射穿人们的骨头、神经和眼睛,冷森森的寒意。
无所事事的日子总过得快一阵又慢一阵,这个月秦淮正好坐在窗边,上课总盯着外面的雪出神。雪一定不关心自己为什么要下,不然也就不会落到阴沟里和垃圾堆上了。就像他们这些自诩聪明的人,其实也根本弄不懂自己为什么坐在这儿。秦淮忽然觉得自己身处畜棚,他也是其中的一头牲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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