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下的歌手忘我地闭着眼睛,秦淮从他的歌声里闻到一股汗味,就像做了那种让人浑身潮湿的梦后被窝里的气味。窗边的座位狭小,他草草转了半圈,吧台后的调酒师朝他看来,他立刻在最近的一张高脚凳上坐了下来。
“你好。喝点什么?”
“我看看。”
秦淮接过酒单,手心微微出汗,一窝窝的小虫子从掌纹里爬出来啃他的肉。涌动的人声如同黑夜中的暗礁,而他是夜行的孤船。
“金汤力。”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几乎淹没在歌声里。
陈可南显然不在这里。人们三五结伴地围坐,都是朋友小聚,并没有什么寂寞男女。秦淮含着一口酒,舌头牙齿被辣得微微刺痛,久久咽不下去。他的内脏像长在一棵树上,不知道从哪里跑来一头熊,肆无忌惮地树干上用力地蹭,内脏全都收紧成一团,唯恐从树梢上摇落下来。
忽然掠来一阵香风,一个女人在他旁边坐下,撩起头发,露出样式复杂的耳环,熟稔地同调酒师打招呼。谈话间隙,她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秦淮,继续说自己的事,说起年前在胜口路的夜店碰到的几个可笑的男人。说着,她举起酒杯小口地喝,手指头仿佛跟粉色的酒液融为一体,只剩下涂着黑指甲油的指甲跗在玻璃杯外,是被这梦幻的颜色吸引来的瓢虫。
秦淮皱起了眉头。
女人换了个姿势,手臂的影子斜投到秦淮面前,仿佛一大群瓢虫成群结队地向他爬来。秦淮的心脏猛跳,仿佛有一大块干硬粘稠的东西堵在了喉咙口。他举起杯子,顾不上烈酒辛辣,几大口喝干了,顿时像一盆滚烫的铁水倒进胃里。
这举动引起了女人的注意,她又朝秦淮看过来,一只手支着下巴,打量了他几眼,唇角微微翘着,却没有丝毫笑意,仿佛她那红润的嘴唇天生长得这副讨人喜欢的模样。
秦淮又要了酒单,这次一点没有犹豫,直接念出了最先看见的名字。“玛格丽特。”他说。
女人又朝他望来。他知道,可他连头也没有往那边偏一下。
他丨妈的。秦淮心想,这是他来过最糟糕的酒吧,不过他不在乎。他现在什么也不在乎。
陈可南从安全通道的楼梯下来,差不多已经十一点。 他恼火地推开门,一阵风从背后猛灌进去,整理东西的服务生吓了一跳,慌乱地说“欢迎光临”。
秦淮歪在吧台上,像在睡觉似的,脑袋垂着,顶心的头发正好被射灯的光线照亮,变成毛茸茸的金褐色。陈可南径直走到他背后,不轻不重地推了他一把。
秦淮扭过头来,眼神涣散,眯起眼睛端详片刻,才慢吞吞地说:“你喝完了?”
陈可南冷笑了一声,“我来赶你的场子。”
秦淮似乎没听懂,扭过身体正对他,咕哝着说:“我钱不够。”
“你可真有出息。起来,回去。”
秦淮按住他的手,“你坐下,”他胡乱扯住陈可南搭在臂弯里的外套,紧紧揪在手里,“坐下。听我说。”
“你喝醉了?”陈可南凑近了些,端详他的脸色。
“你会不会觉得烦?”秦淮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自顾自地说,望着他的眼睛,“你说每天这么过有什么意思?有时候我走在路上,真希望走着走着就让马路把我吞了,或者一直这么走,但是我哪儿也不去。”
陈可南沉默了一会儿,微微一笑。“你喝醉了。”他又说了一遍,这次是笃定的语气。
“我没有。”秦淮低声说。
几分钟过后,他又重复了一遍,稍微抬高了声音,仿佛有人在跟他争论。然后他开始不断地重复这三个字,越说越大声,吧台那头的调酒师好奇地看过来。正当陈可南准备出声喝止,他却突然收声,喉咙里挤出一丝哽咽,泪水顿时滚满了眼眶。
陈可南一下子愣住了。
秦淮的眉头皱得死紧,还睁大了眼睛瞪他,似乎在极力克制,耳朵涨得通红,但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砸,甚至都没来得及顺着脸颊慢慢流淌,一大颗一大颗地滚下来,溅在他自己卡其色的裤子上。
“别哭,别哭。”
陈可南伸手到外套口套里拿纸巾,调酒师走过来,默不作声地把一叠纸巾递到了手边。他拿起一张替秦淮揩脸,胡乱擦了两下,伸手到他背后替他顺气,秦淮直挺挺地坐着,更加呜咽起来。“好了好了,”陈可南宽慰地拍了拍他的后脑勺,把秦淮毛茸茸的脑袋按到自己肩膀上,“别哭了。”
秦淮剧烈地喘息着,几乎上气不接下气。陈可南一下一下地拍着他的背,低声自言自语道:“我的天,你喝多了怎么是这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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