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了三五次身仍未入睡,他觉得是床头灯太亮的缘故,便起身拧掉,躺下重新酝酿睡意。
不知过了多久,虞司令将手臂横在空荡荡的大枕头上,在寂静的黑暗中无声地叹了口气:个王八蛋,在磨蹭什么,怎么还不回来呢!
两天后,游师长回来了。
他没急着见虞司令,先找林应龙了解过情况,而后满面寒霜地把手下团长统统召集到师部,门一关就是两个钟头。连警卫兵也不晓得里头发生了什么事,只看到团长们提心吊胆地进去,一脸哭丧地出来,二话没说直接去禁闭室报道了。
游师长把满腔怒火发泄得差不多了,想起刚解决掉一个麻烦人物,心情略有好转,整理过军容后就去司令部。
其时,虞司令正穿着一身便装——藏青色的哔叽上衣,配上灰色法兰绒裤子,很写意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喝药茶。
近来他觉得嗓子越发不好,吃个火锅也会肿痛,连说话都没法大声,仿佛喉咙里是一台生锈的机器,不拿胖大海、罗汉果之类当润滑油天天泡着就运转不了似的。
虞司令对这类小毛病本不太在意,可如今发作的次数与疼痛度都在加剧,便回忆起鬼子军医那天说了半截的话,琢磨了几遍,觉得或许不是忽悠,还是要防范于未然的。
游师长就在他考虑要不要去一趟天津或者上海的当口走进来,在他面前站定:“总座,我回来了。”
虞司令脸上掠过喜色,放下茶杯起身道:“好。路上还顺利吧?”
游师长说:“我们边打边撤,阪本联队一路追到岗平县地界,大概怕深入敌后被围剿,也就回头了。警卫团损失不大,连伤员一共三百多人。”
虞司令点了点头,又问:“独立团呢?”
游师长波澜不兴地答:“伤亡两千多,有五六千人散去继续做土匪,其余的都跟我回来了。”
虞司令惊诧地挑眉,怒道:“怎么回事!死了也就算了,怎么还有逃兵!这王胡子脑子进水了,自家崽子也不管啦?!”
“王团长阵亡了。”
虞司令一愣,似乎没听清楚,“什么?”
“王团长阵亡了。”游师长又重复了一遍。
虞司令神情有些茫然:“王团长,哪个王团长?”
“王胡子,王栓。”
虞司令哦了一声,低头,看见茶几上的杯子,端起来凑到嘴边,一口将剩下的药茶喝完,“你叫他滚进来见我,个王八蛋,以为躲着就没事啦?”
游师长觉得不对劲了——虞司令脸色是平静的,瞳孔里却无一丝神采,梦游般自顾自说着话:“怎么,他不敢来见我?放屁,他狗胆大着呢,有什么不敢的……”
“总座?总座?”游师长叫了两声,见虞司令眼神都涣散了,一惊之下握住他的肩膀用力一搡。
虞司令半个身子都晃了晃,茶杯从指间跌落,在地板上摔成青花瓷片。
这声脆响似乎唤回了他的神志,也将血色从脸颊与嘴唇上迅速抽离,他蓦然抓住游师长的胳膊:“——死了?”
游师长默然点头,同时心里感到非常的讶异与莫明的不安:一个收编来的土匪而已,虞司令平日里也不怎么待见他,如今听到死讯,怎么会有这样近乎精神失常的反应!
“怎么死的?”虞司令面色煞白地追问。
游师长目光闪烁了一下,垂下眼睑说:“被日军流弹击中的。”
“尸体呢?”
“落进河里了。几百号人捞了半个多小时,没找着,估计是被水流冲走了。”
虞司令陡然爆发出极大的力量,一把将游师长推了个趔趄,随即抬腿将整个茶几踢飞了出去!
茶壶、杯子、水果托盘哐啷啷碎了满地,虞司令站在一地残片中,打摆子似的全身发抖,嘶哑而尖厉地咆哮起来:“没找着?什么叫没找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妈的一句没找着就完事了?”
游师长惊怔地看着他,张了张嘴,没有说出话。
虞司令这一声,仿佛连同肺叶也喊了出去,头昏目眩地吸着气,感觉体内充斥着一股烈焰,不尽快宣泄出去的话,就要将五脏六腑都焚化了。
他猛地掀翻了沙发,像是忽然找到了释放的渠道,紧接着如同暴风过境一般,推倒立柜、摔碎花瓶、扯破壁挂……狂乱地将整个客厅砸了个稀巴烂。
游师长终于反应过来——虞司令这是要发疯!不,是已然发疯了!
“总座,你冷静点!”他冲上前去,合臂抱住虞司令,遭到对方的强烈抵抗后,两人一同摔倒在地。
发狂的虞司令力道极大,游师长用腿绞缠他的腿,胳膊锁着他的肩膀,竭尽全力才将他压制住,任凭如何撕打挣扎,死活不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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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