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没有问题。”季迟回答。
“下次见。”陈浮向季迟点点头,接着直接转身离开,不多时就混入人群之中不能分辨。
但季迟依旧站在原地分辨着对方的身影。
许久之后,他摸出手机,给自己的下属打了个电话:“帮我查查他今天的行程——哪个他?我真惊讶你居然会这样问我。难道我这里有第二个他吗?”
短暂的静默。
电话那头的下属已经送上了最新的消息。
季迟说:“去听歌剧,和一位朋友……”
他挂了电话,登陆网站,买了和陈浮同样场次同样内容的歌剧票。
这是一场有关于上古神话、一位美女引发了两国战争的歌剧。
陈浮之所以会来看这个主要还是因为邀请他的朋友:迈克尔以及迈克尔家的一位女士。
他们在歌剧院中见面,彼此轻声jiāo谈几分钟之后,宏大的歌剧就正式开场了。
场中灯光暗下,剧场中人屏息凝神。
一个个人物从布幕之后转出,音乐时而激扬时而舒缓,伴随着歌剧主演高昂而清晰的声音,响彻这个上下两层的大剧院。
大剧院中绝大多数的人目光都聚焦在舞台之上。这些观众正在认真的欣赏歌剧表演。
但总有人并不是为了歌剧来的。
昏暗的光线之中,季迟就正坐在陈浮座位的后两排静静地看着前面的人。
对方正微微倾身,十分耐心地倾听着对方说话,而后回以一个浅浅的微笑。
季迟将自己的目光移开了一瞬,下一瞬,他的目光再一次投向陈浮所在的方向。
这个时候,陈浮已经重新坐正了身子,继续观看演出。
两个半小时的演出结束的时候,正好是晚上吃饭的时间。
夕阳还在天边残留着一点影子,但蔚蓝的天空已经被重重乌云所掩盖。迈克尔在中途的时候因为一通商业上的电话不得不离开,只留下他家的女士和陈浮在一起,临走时他还叮嘱陈浮不要忘记照顾他家的女士。
陈浮现在正遵循着这一嘱托,耐心地询问这位小姐的意见:“我们是回家还是一起吃个晚饭?或者一起去逛个什么商场?或者想去公园走一走?”
黑色的车子顺着通道缓缓行驶到了两人面前。
陈浮绅士地替对方打开门,让女士先一步进入车子里面,接着他绕过对面坐入车子。
车门合上,轿车像来时一样,又沿着通道缓缓离去。
在这一辆车子之后,季迟从人群中走出来。
他没有像中午的时候一样打电话找人调查陈浮的行踪。因为天已经暗了下来,今天差不多该结束了。
作为他自己的一天差不多该结束了。
又一个六月二十八号要结束了。
剧院中的人在这个时候散得差不多了,他随便走了两步,路过了一个垃圾堆,就在垃圾堆旁坐下。
他托着下巴。
雨丝已经从天空一点一滴地飘落。
他坐在这里,像二十二年前那样,等待着下一分下一秒都未知的命运。
车子排着离去的队伍还没有真正开远。
坐在车子里的陈浮不知道因为什么,在车子即将拐弯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
雨丝已经从天空飘落,一道一道打在车窗玻璃上。透过车子后边的玻璃,他在人群稀疏的地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
而那个人正穿着最普通的衣服,坐在垃圾堆的一角,行人远远近近地从他身前走过,有许多人转头看了他一眼,但没有人停下,没有人询问。
越来越大的雨模糊了一切,车子也随着前行的道路转过拐弯处。
什么都看不见了。
陈浮再一次的,明确的,听见自己内心的第二声叹息。
“叔叔,你在看什么?”稚嫩的童音从旁边的座位上传来,陈浮转头看了一眼迈克尔家的小女士,那是一位年仅五岁的小淑女,她有一头卷曲的金发,粉色的蓬蓬裙正铺洒在汽车内的真皮坐垫上。
他想了想,笑了一下:“没什么,看到了一个熟人,在可惜没有上前和他打一声招呼。”
“哦。”小萝莉似懂非懂的应了一声,而后提议,“叔叔可以给对方打个电话?”
陈浮仅仅报以微笑。
第34章
将迈克尔家的小女孩送回对方家里之后,陈浮直接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天在这个时候已经彻底暗下来了。可是窗外的雨还没有停,依旧淅淅沥沥地打在玻璃窗上,在透明的玻璃上滑出一道一道曲折的水痕。
其中有一扇窗子是陈浮留着透风的,出门的时候没有关,现在窗户下面的一整块地板都被由风chuī进室内的雨水沾湿了。
陈浮走过去将放在窗户旁边的手工小屋挪到gān慡的地方,用布将这上面连同家具上面的水珠一起擦gān。然后他关掉了窗户。
冰凉的风和雨一旦少了个宣泄的出口,呜呜的怪声就由细微而变得宏大,好像因为被从室内驱赶,而正心有不甘地用力拍击着自己面前的窗户。
但做完了这一切,陈浮并没有立刻从窗户旁边离开。
他就倚靠在大扇大扇窗户面前,凝视着外头在雨水中变得朦胧而模糊的城市,那些霓虹的灯光,好像也因此变成了另外一种黯淡的颜色。
他确信自己离开剧院之前看见的人还呆在原来的地方。他确信今天对方来找自己,也许只是单纯地想要自己给他买一个蛋糕。
但他没有停留,没有购买。
来源于错误的开头,只能获得最终错误的结局。
也许今天晚上结束就好了。
陈浮这样想。
他拨弄了一下旁边的手工小屋。
今天晚上结束,一切都会回到正轨。
季迟不会再想着要扮演自己,不会再对一个……太过久远的过去,有什么期待。
罩在玻璃罩子里的手工小屋不知道被陈浮触动了什么开关,屋子外墙上靠近天花板位置的一扇小窗户突然打开,布谷鸟从中飞出,叫道:“晚上八点!晚上八点!吃饭休息!吃饭休息!”
那个假装自己正是一只鸟的声音,是季迟的。
陈浮的手轻轻一抖,让透明罩中的手工小屋也跟着轻轻震了一下,一个相框从橱柜上“啪”的一声掉到了地面,正面扣下。
陈浮拿起透明罩,他用镊子将小小的相框从地上捡起来,本来想直接黏回去,却发现相框中的照片并不是胡乱涂抹几笔,而是认认真真画了一个……一个芒果口味的棒棒糖。
陈浮将相框黏了回去。
他再放下透明罩。
当透明罩轻轻盖下去的那一瞬间,布谷鸟的报时结束,小屋再一次熄灭所有灯火,暗了下去。
随着灯光的骤消,他再一次听见,自己内心冗长而低沉的那声叹息。
大雨下了整整两个半小时。
从一开始到现在,瓢泼的大雨始终没有半点停下的架势,看样子是打定主意要下到地老天荒。
坐在垃圾堆旁的季迟身上的衣服已经全湿了。
他的身旁不知什么时候溜来了一只老鼠,正躲在垃圾桶下一边躲雨一边瑟瑟发抖。
路上已经没有什么行人了。
就算偶尔也人路过,也是裹着雨衣拿着大伞,在风雨中快速穿行。
季迟在思考自己要不要躲个雨什么的,事实上,从两个小时前刚刚下雨的时候,他就在这样思考了,但暂时没能够得出结论。
算了,反正全身都湿了。他再一次想。gān脆就等雨下完吧,等雨下完了……
一把黑色的大伞从旁边斜到了他的头顶上。
大雨在顷刻之间被阻隔。
观察着垃圾桶中小老鼠的季迟怔了一下,他转过脸,发现自己身旁站了一个穿长风衣的人。他抬起头,发现这个穿长风衣的人是陈浮。
“怎么又回来了?”季迟问。
“看你还在不在这里。”陈浮回答,接着他吐槽说,“你就算想坐在垃圾堆上,不会随便找个地方躲雨吗?大剧院的走廊之下不是也有个垃圾桶吗,你直接坐在那边不就好了?”
“你说得真有道理。”季迟承认,“不过都走到了这里,懒得再走回去了。”
“……”陈浮又问,“你坐在这里gān什么?”
“等个什么人把我捡回家吧。”季迟回答。
“每一年的六月二十八号都这样?”
“没有,二十二年前,还有今年。”季迟说,“第一次纯属意外。之后我觉得应该没有人会选择把我捡起来。今年我觉得也许会有人把我捡回去。”
“如果没有呢?”陈浮又问。
“……”季迟歪了一下头,“我也不知道。”
陈浮没再说话。他弯腰将全身都湿透了的人从地上拉起来,把人藏在伞下往不远的车子处快速走去。
他们回到了家里。
陈浮在进门的时候就开始一件一件扯季迟身上已经湿透了的衣服。
季迟十分惊讶:“哦,哦,哦,等等,等等,你今天太热qíng了,我是不是先去洗个澡?”
“——我就是让你去洗澡!”陈浮已经将季迟的外套都差不多扒光了,他将人推入浴室,没好气说,“身体不好还敢淋雨,明天要是再发高烧我看你怎么办。”
说着浴室的门被陈浮砰地一声关上了。
被关在浴室里的季迟连忙用力敲敲磨砂玻璃门:“等等,别把我的衣服丢掉,我口袋里有东西!”
“什么东西?”问出这句话的时候,陈浮已经拧着眉头看季迟那些发出臭味的衣服了。
“棒棒糖!”浴室里的季迟理直气壮。
“……”陈浮。他将对方口袋里的手机钱包连同棒棒糖等东西全部掏出来放在一旁,然后将衣服打包塞入塑料袋,一股脑儿丢进大垃圾桶中。
淅淅沥沥的水流声从浴室中传出,磨砂的玻璃门后似乎氤氲起了热水蒸腾而出的白气。
陈浮翻了翻自己的办公室,没有翻到感冒药,他对呆在浴室中的季迟说了一声“我下去一下”。
浴室里似乎传来了两句含糊的回应,陈浮没怎么注意听,拿好了东西就直接往外走去。
作为一条繁华而非仅仅金融繁华的街道,这条街的附近什么店铺都有。
这也是陈浮一开始将自己的办公室设在这里的最重要原因。既然没有多少事业上的野心,那么剩下的当然一路向方便看齐。
没有花多少功夫,走过两三家店铺,陈浮就将自己要的所有东西都买齐了。
大雨在这时候渐渐停了,只剩下零星的一两点还从天空中飘落,在处处水洼的地面捡起一圈小小的涟漪。
陈浮重新回到家里的时候,距离他离开家中的时候仅仅过去二十分钟。
他打开门,正好看见裹了一身浴袍的季迟盘腿坐在沙发上,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的那个手工小屋。
季迟听见开门声,一转头就和陈浮对上了视线,他说:“你出去买东西,买了我的内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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