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中午温小花终于哈欠连天地来了,他来得也不凑巧,下午不上课,学校组织全校做大扫除。
我看了看自己负责的区域,是楼下的布告栏,提了水桶和抹布下楼,打好水,提到布告栏前却傻了眼。
三大块布告栏gāngān净净,一块胶布都不剩。谁这么活雷锋啊?我四下环顾,觉得不可能,这学校里每个人都jīng得跟鬼似的,肯定不会平白无故帮人gān活,多半是哪个倒霉鬼看错了分配表,让我白捡个便宜。
我心说那敢qíng好,我就回去复习功课吧,刚转身,就看见篮球架下吃着辣条的螃蟹军团。章隆脚边还放着一只空水桶,水桶上搭着抹布,水桶下边还粘着一张报纸,正好是告示板上的,马勉活动着胳膊和脖子,嘟囔着“累死宝宝了”。我左看右看,没看见螃蟹军团的头儿。
该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我狐疑地走上前:“章隆,你们打扫哪儿啊?”
螃蟹军团见是我,纷纷热qíng地和我打招呼,章隆才说:“本来我们是打扫音乐教室的,但是温爷说让我们帮忙清理告示板。”
“那音乐教室呢?”我此地无银三百两地问。
***
我去了音乐教室,还没进门呢,就一脚踩门外一地垃圾上。隔着过道上蔚为壮观的垃圾往门里一瞅,温小花一个人靠在一把椅子上,戴着耳机正听音乐,一双长腿跷在课桌上,晃来晃去,惬意极了。我脚下不留神踩响一只塑料口袋,温小花才一下蹦起来,耳机往脖子上一挂,拿起一旁早晒gān了的拖把,在教室地板上龙飞凤舞地画起大字来。
我心中摇摇头正要进门,背对着我努力gān活儿的温小花忽然停下了,他放下拖把,蹲下来手里捧起个啥,走到窗边小心翼翼把手上的小家伙儿放了出去。
小小的飞蛾蚊子一样无声地飞走了,温小花的背影映照在阳光下,光尘飞舞,唉,挺漂亮一少年,怎么兴趣爱好就跟中了邪一样呢?我想象着温小花站在一群飞蛾里放飞和平蛾的画面,一阵不寒而栗。
温小花转身找他不知道扔到哪里的拖把,顺便也看见了门口的我。
见来人是我而不是巡查的老师,他自然十分惊喜,找了张gān净凳子给我坐下,又从钢琴上拿了一包辣条打开,请我吃,我心说你到底是来做扫除的还是来制造垃圾的啊,不过我也不客气地吃了起来。
“谢谢你啊,我那告示板是你让章隆他们帮忙打扫的吧。”我边吃辣条边说。
“本来我是想一个人替你做的,但我一个人gān太慢了,等你下来看见了又得跟我抢着gān了……”温小花鼓着一对塞满辣条的腮帮,满脸的用心良苦。
我心说是啊,瞧瞧这音乐教室,三天前我来上音乐课时它还是个正经音乐教室呢。以你这效率,打扫完的告示栏没准比没打扫前还脏乱差,岂止抢,我得跟你打起来。
“你头晕好些了吗?我还以为你要住院的。”温小花啜着辣条说。
我给噎了一下,你怎么不gān脆说我被下病危啊?后来就明白了,这家伙真不是故意的,他就是说话不中听。我告诉自己,魏天你就想象一只大猴子一开心起来就朝你扔了一片香蕉皮,甭跟他计较!
“没事,早就不晕了。”我半开玩笑地说,“那个,你知道我是谁了吗?”
温小花也想起了那天在榜单前的乌龙,听不好意思地搔了搔耳根:“对不起啊,都同班一年了我才记住你的名字……我不爱记人,汤姆克鲁斯我都不认识。”
有没有搞错温小花!汤姆克鲁斯一没借过你书,二没被你淋过毛毛虫,你居然还记得他的名字?
“但我一旦记住就不会忘的……”温小花像是看出我含蓄的怒火,整个人都正襟危坐起来,像只尾巴竖高的大松鼠,我感觉这时候如果旁边有个树dòng,我一跺脚他就能“嗖”蹿里面,我瞧着他伸手往辣条里一抓,破釜沉舟道,“魏天同学,我保证记你一辈子!”
看着他递过来的那根长长的辣条,我只好收下了这廉价的承诺。就算记我一辈子,你也还欠我八年呢。
“那天在办公室我话说得也不太好听,你别介意啊。”我说。
“不介意~”温小花嘴里刚塞进一根辣条,手里就又晃着一根了,“你别说,要不是你考赢我,我还不知道学校里原来还有跟我一样厉害的家伙。”
“我没……”
“咱们jiāo个朋友吧!”
我话还没说完,温小花一包辣条吃完,拍了拍手,朝我伸出手来。
我原本想诚实地说我没你想的厉害,我是勤奋来的。温小花端端正正的看着我,眼睛都好像在发光。
这个动作我等好多年了,南非人民都等来办世界杯了,我还在等呢。
我把自己的话吞了进肚子,伸手和他握了握。
一手的辣条味。
20
快到放学时间了,章隆打来电话,问扫除做完了吗。温小花这才转过身,像一只打完盹醒来的松鼠,震惊地看着这间仿佛被大水冲了龙王庙的教室。
于是我和温小花成为朋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帮着他做扫除。
唉,早知是这么个结果,我宁可拳打章隆脚踢赵傅,也要清理完我的告示栏……
别看温小花智商高,做起扫除来一点条理xing也没有。我提着水桶走出教室时他还在认真擦黑板,等我打好水回来,他已经在黑板上画王八了……
我推了推眼镜,没看错,真是在画王八。黑板上之前就被人画了一只其丑无比的简笔画王八,旁边还写了某个倒霉蛋的名字,也是幼稚,温小花擦黑板偶遇这只王八,就顺手替它开枝散叶了,呵呵,更幼稚!
“怎么样?”见我进来,温小花手里抛着粉笔,展示他的王八,“要不要在背上画点花纹,画成一只乌guī?”
等画成乌guī了你是不是又得说“要不要把脖子加长,画成一只恐龙”?你要是画了一艘战舰我还能真qíng实感地赞美一下,画了个王八还有什么好夸的?
这就是温小花,从小到大他都是这副德xing,他妈让他去超市买东西,钱一到手他就钻游戏厅了,非得超市打烊了才从游戏厅风风火火地冲出来,一脸绝望地站在超市门口,他爸给他买了自行车(就是那四个轮子的),让他就在楼下骑骑,一回头他就载着章隆和马勉,跟着经过的1路车屁股后面走了,1路车都收班了还没骑回来。
今天要不是我在这儿,分分钟他都能给你画一座侏罗纪公园出来。我把水桶往地上一搁,心说你就应该被打发去扫厕所!
温小花咻咻地打了两个喷嚏,手机铃响了,是篮球队打来的,温小花揉着鼻子一看时间,这下没工夫磨蹭了,拿起擦子三下五除二擦掉了黑板上乱七八糟的涂鸦,轮到那只王八了还有点舍不得。
平心而论,这只王八画得真挺好的,四平八稳,隐隐还有点3D的效果,王八之气跃然板上。
“要不王八就留那儿吧,”我说,“你把旁边那名字擦了得了。”
温小花大手一挥慡快地擦掉了名字,留下了那只英俊又无名的王八。我看他手里握着粉笔转了转,他应该挺想留个名的,但是无奈这画的是一只王八,只能悻悻作罢。
这之后的一个小时,我俩在王八的注视下疯狂地打扫教室。温小花倒是没分心偷懒了,就是不管我在做什么,他都要跑上来凑一脚。
我提水,他丢了拖把跑上来:“哎哎!那个放着我来!”
我擦玻璃,他丢了水桶跑上来:“哎那个我来擦!”
我拖地,他丢了抹布跑上来:“那个我来拖啊!”
我问你gān嘛什么都要跟我抢啊?拽着我拖把不放的温小花无辜地说,你昨天被球砸了呀!
撇开他总是丢三落四有始无终,我还是有点小感动的,但是转念又想到以前这家伙朝我落虫子雨,他还坐树gān上笑,就又觉得他该!这么想着我毫不怜惜地放开了拖把:“那你拖吧。”
温小花抱着拖把杆子茫然看着我冷酷的背影。
这么一直折腾到下午五点半,温小花提着拖把,我提着水桶,并肩站在门前。教室里课桌整齐,钢琴铮亮,黑板上的王八如镇宅的石狮霸气侧露,一尘不染的灯管上挂着一张小小的蜘蛛网,那是温小花擦灯管时力保下来的。窗外晚风chuī拂,小小的蜘蛛网被风chuī得微微鼓起,像一面涨满的帆。这是我头一次觉得,原来蜘蛛网也不是都丑丑的。
“走吧。”我带上门。
“本来说好我帮你的,结果成你帮我了……”温小花的声音哼哼唧唧的,有点闷。
“不是朋友吗,别客气。”我说。
我转身走在前面,这句话说得平静又潇洒,我打赌温小花什么端倪也听不出来。
他才听不出我心里那点雀跃呢。
***
下楼的时候我走在前面,温小花走在后面。我也不懂为什么楼道这么宽他偏要走我后面,我放慢脚步等他,他就跟着放慢脚步,整得我俩就跟在二环堵车似的。我心说温小花你又要搞什么名堂啊?
要是我有温小花老妈那气势就好了,小时候温妈妈带温小花去菜场买菜,温小花提着买好的菜流连在万花丛中,温妈妈回头没找着温小花人,半点都不急,眼毒地一眼就瞅着了在卖王八的小贩摊前扎堆的温小花。那天我也跟老妈来买鱼,温小花当时就卡在一群大人里,要说只露出了一个穿灯芯绒童装裤的屁股,温妈妈就隔着二十来米冲那灯芯绒罩的屁股蛋子气吞山河地喊:
“温凡你在gān什么?!给我立正!齐步走!”
温小花最怂他妈,他妈让他齐步走他不敢正步走。只见那屁股立时从人堆里撅出来,温小花慌慌张张捡起从口袋里掉地上的一只番茄,在裤子上偷偷抹gān净了塞回口袋,战战兢兢地齐步走向他妈。
那还是我头一次见张牙舞爪的温小花怂得像打了霜的温小花骨朵,心中既过瘾又羡慕,好似看见被霍元甲、陈真打得屁滚尿流的日本鬼子。温妈妈领走温小花时,我觉得整个菜市场都在普天同庆。
“魏天同学。”
正思绪万千时,温小花忽然叫住我。
我回头,见温小花左手在胸前提着黑色的背包,右手神秘兮兮地cha在背包里,就跟当初在教室里请我吃意大利面,两手cha课桌里一个模样。
“上次我不是踩坏了你的眼镜吗,我也不知道你那副眼镜多少钱,就随便买了一副……”
52书库推荐浏览: drsoloDr.Sol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