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打球的qíng形和以往都不同,今天的温小花好像格外的认真,平常咱们都是半练半玩,我拼一把还是可以应付他的,现在他一拿出认真的劲头,我一下就变得左支右绌。
玩一对一,不一会儿我就累得气喘吁吁,根本没法过他,又闪不开人,最后只得孤注一掷投了个三分球,球一点准头都没有,与其说是求进,毋宁说是求停。
求停下来让我缓一缓,我是凡人,不是天才。
球砸在篮板上落下来,我弯下腰撑着膝盖缓气,温小花去捡球了,我埋头大口吸着气,见温小花的影子抓着球走过来。
“今天许汉文说王建东上不了场了,要重新选个控球后卫。”说着他单膝蹲下来,对我说,“要不你来试试吧,魏天。”
我?我想说你别开玩笑了,一抬头,却看见温小花半分不像在开玩笑的脸。
“你来试试吧,”他说,“做我的后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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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答应了。连我自己都觉得这简直毫无悬念!魏天的设定就是这样的啊,一对上温小花他就会变成大结巴、胆小鬼、傻包子!
听上去,要让一个接触篮球不到一学期的新人代表学校上场打比赛根本是天方夜谭,但温小花想让我争取控球后卫这个位置却并非没有理由,控球后卫不需要个子高,不需要过人的弹跳力和爆发力,他只需有开阔的视野,冷静的头脑,能灵活高效地组织全队进攻防守。
在温小花眼里,这无疑是为我量身定制的,毕竟我是一个可以在榜单上打败他的天才啊。
而我明知不可能,却不甘心让他失望。我也认真想过,许汉文反正是不会让我这样的半吊子加入他的篮球队的,我只要装模作样地陪温小花练练球就可以了。
可是等真的到了训练场上,我就知道这行不通了。
废旧厂房篮球场上的落叶不知何时被清扫一空,小山一样的落叶堆积在球场边,我茫茫然走向焕然一新的球场,望见温小花倚着篮球架的背影,他喝着一罐可乐,脖子上还有晶亮的汗珠,领口都湿了一圈。应该是等了我有一阵子了,这不可乐都喝gān了,仰着脖子易拉罐往嘴里抖啊抖,也没抖出来几滴。
我咳嗽一声,温小花回头看见我,笑逐颜开地朝我招手。这么多落叶,他至少提前了一个小时来清扫球场。我扶扶眼镜低头走过去,不忍心再敷衍他。看来全国联赛和期末考试,控球后卫和金榜题名,我只能选择一个了……
虽说控球后卫不必像前锋一样有杀伤力,但基本功怎么也得练扎实,罚球得练,过人得练,假动作我就算自己不玩也得防着对手吧……我们合计了一下,决定做针对xing的加qiáng训练。虽然我已下了决心,意志上和体能上都要磨练自己,但真这么高qiáng度地训练下来,还是有些吃不消。身体被bī到极限还是次要,和温小花之间太大的差距和总是不能如意的训练效果一再打击着我的自信心。练带球过人的时候,温小花哪怕单手防我我也过不去,而他随便一个假动作带球过我跟玩似的,罚球更别提了,得投五六个才能进一个,还得看运气,进了球也没啥喝彩,我俩都垮下肩膀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
休息的时候,我们坐在篮球场边的长椅上,我问他三分球练了多久才有十拿九稳的准头。
温小花看着我没说话,好像在想什么,我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温小花眼一眨,低头拿T恤的下摆揩着脸,说不记得了,反正比你qiáng不了多少。
我见他原本是擦下巴上的汗,擦着擦着就把鼻子眼睛都一并捂进去了,我把带来的毛巾递给他,心说你这个拿红领巾擦手的毛病怎么还不改呢。
温小花接过毛巾往脸上一堆,只露出刘海下一对贼亮的眼睛,对我说:“要不要我帮你去买点水?你脸好红啊。”
我才觉察脸上是热得发烫,不过嘴硬也是我的人设:“没事,我就是这体质。”
“脸红体质?”
我骄傲地“嗯”了一声。
“……你还是流汗体质。”温小花眼睛在毛巾后惆怅地看着我。
我抬头望篮球架:“我罚球怎么准头这么烂呢?”
“可能因为戴着眼镜,所以找不好进球的感觉吧。”
“那带球过人呢?”
温小花低头看我的鞋:“可能是鞋带松了所以找不到过人的感觉吧。”
……我就算是杀人放火了,你也得找理由说服我是英雄好汉吧。
温小花的右脚靠在我左脚边,鞋带捆了个我看不懂的花式:“你这鞋带……”
温小花闻言蹲下来,把毛巾往脑门上一搭,三下五除二把我的鞋带也绑成了和他一个样:“这是我独创的捆法,一场比赛打下来都不会松掉。”
我还来不及拒绝鞋带就被绑成了一个丑疙瘩,只好委婉地问:“这个……要怎么解开啊?”
“哦很简单,像这样,两边拉一下就开……”说着揪住鞋带两头往两边一扯——
噗。
我俩都尴尬了。鞋带没有解开,被拧成了个死疙瘩。
我看温小花,温小花看我的鞋,半晌,他两手按着膝盖,整个人沮丧地兔蹲了下去:“我今天整个人都不在状态……”
盖在他脑门上的毛巾一边长一边短,好像警犬耷拉的耳朵,因为抓错了犯人这只警犬正分分钟想装中暑晕过去呢吧……
你说你老这么装bī不成倒玩脱我怎么信得过你啊!
一滴水“啪嗒”落在白毛巾上,紧接着跟倒豆子似地“噼噼啪啪”往温小花脑门上砸下来,转眼我们身边的沙地上就是大大小小的雨点子了。
***
雨说下就下,我俩都没带伞,只好往厂房里避雨。
我们从厂房里就地取材,搬了两只小箱子做板凳,坐在厂房大门口,看着这场毫无预兆,铺天盖地的雨。温小花百无聊赖地玩着我的鞋带,我低头扫了一眼我脚背上的疙瘩,它正像屎壳郎的粪球一样越变越大。
雨沙沙地下,凉意沁入心脾,缓解了训练后的劳累,我禁不住问:“为什么想要我当后卫啊?”
温小花边解鞋带边道:“你说过想和我一起打篮球的吧,说到底篮球还是团体运动,我们这样两个人一对一地玩那不叫一起打篮球,你坐在冷板凳上,看我在球场上打球,那也不叫一起打篮球。乒乓球有乒乓球的魅力,篮球的魅力一定要在比赛场上才能体会。”他抬起头来,冲我笑了笑,白毛巾搭在脖子上,被雨水淋湿的刘海又黑又亮,漫画少年一般的gān净,“咱们两个要一起上场打比赛,你给我传球,我呢负责进球得分,我再帮你抢篮板,你负责组织进攻,这样才叫一起打了篮球。我保证你会喜欢的!”
温小花又低头奋战起鞋带,我看着他,心说原来他是这么想的,他竟然是这么想的啊!我把他的话默默在心里背了一遍,那种ròu麻中带着一丝少年人的làng漫的滋味反复萦绕在唇齿之间。
“好了!”鞋带终于解开,温小花拍拍手直起背。
赶在温小花的爪子蠢蠢yù动前,我连忙弯腰自己绑好了鞋带,一抬头果不其然看见温小花拿毛巾讪讪地擦着额头,一脸“算了吧,下次再给他绑”的样子。
雨看起来短时间内也停不了,温小花的人生是不可以被困在这巴掌大块地的,于是我们决定去仓库里找找看,看能不能找着遮雨的东西。废弃的厂房里gān燥昏暗,我们分头行动,我打开了手机照明,才想起来温小花没带手机,这么暗要怎么看得见啊,正要回头招呼他,手机在这时响了起来。
是老妈打来的:
“魏天,我和你爸在车上呢,你看是想吃火锅还是给你买个蛋糕啊?”
这一通话来得莫名其妙的,吃火锅就算了……“买蛋糕gān嘛啊?”我问。
“不是你说的吗,上次问你你说生日就简单一点,一家人吃个火锅或者买个蛋糕chuīchuī蜡烛就成吗?”
我醍醐灌顶,今天是我生日啊!不知不觉我STK温小花又一个年头了!
我看我这一时半会儿也回不去,就跟我妈说我人在外头,你们随便买个蛋糕回来吧,记得买蜡烛,等我回来chuī!
我老妈总希望哪天我能请同学到家里来帮我过生,这个心愿从我读小学一直延续到我读高中,然而作为一名每天都在爆肝奋斗的优等生,我哪有这个功夫啊。
我挂了电话,回头喊温小花,喊了一声没回应,喊到第二声时“哗啦”一响,温小花从一排木箱后支出个头,把我吓了一跳。不是我说你,你有时候真的像一只大号的啮齿动物!而且是很贼的那种!
我把手机举高,看见他手里拽着个黑乎乎的东西从那一叠木箱上跳下来,那是一个大编织口袋,能把人都装进去那种。我们两个在大门外提着口袋两角,让雨水冲洗走上面的灰尘。
温小花抖了抖编织袋,“哗啦呼啦”两下,水都抖我脸上了,然后他把编织袋举在头顶,跑出去站雨里试了一下,说没问题。
所以现在的问题就是——我看着站在雨里顶着编织袋的温小花,他看着屋檐下的我——我要淡定地走过去并钻进他的编织袋下。
同温小花打一把伞是一回事,同他罩一个编织袋又是另一回事,一想到要和他靠这么近,说不定连他睫毛有几根都数得清,我就忍不住要同手同脚……
我迟迟没迈开正确的那只脚,于是温小花头顶那口编织袋悄无声息地越举越歪,直到给我留出老大一块空间。
再不过去他都要把自己戳外面淋雨了,我赶紧硬着头皮装若无其事地走过去,低头钻进了编织袋下。
温小花侧头看我,我飞快地瞄他一眼收回视线,把编织袋举高,说:“走吧!!”
说这话时我出了好大一口气,感觉自己亢奋得如同斗shòu场里鼻孔喷气的公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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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着编织袋我们一路都没怎么说话,除了头顶倒豆子样的雨声,就只有温小花偶尔的一句“雨好大呀”“雨太大了”“雨怎么这么大啊?”
我说了什么吗?没有,我好像只是点头……
这样又安静了一会儿,到红绿灯处,温小花忽然“啊”了一声。
“怎么了?”我问。
温小花没回答我,撒开手丢了编织袋就往回跑。
我举着塌了一半的编织袋:“喂——你去哪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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