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骁没有马上回答。
“如果是我,你大可以不用担心,”闻如是说道,“什么阶段该做什么事,我想你要搞清楚。我现在不需要你留在我身边,给我帮忙,或是如何,你还不到那个时候,也没那个本事。”
闻骁说:“但你本来可以不用这么辛苦。”
“辛苦?你弄错了吧,”闻如是看着他,稍偏了偏头,“我在上海的时候才更辛苦,而且说到底是替别人打工。现在回到爸的公司,我的付出与收入比相较之前,情况不知好了多少。”
闻骁听得怔了怔。
闻如是继续道:“我确实不想接手爸的公司,但我知道,我总有一天是要回来的,因为爸会老,而公司又和妈妈的画廊有关——总而言之,我本来就不可能在外面待得太久,我辞职回句州不是你的缘故,你不用纠结这个。”
说完一长段话,她停下来,静静地看着闻骁。
“……那还有夏珏,”闻骁深吸了一口气,终究是说了出来,“我担心,他可能去不了北京。”
听见他的这句话,闻如是眼中没有流露出任何意外,只有隐隐的失望。
闻骁避开她的视线,垂眸道:“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也知道我答应过你,无论夏珏的结果怎么样,我都会做最好的选择。问题是去北京对我来说,真的有那么好吗?”
“有,”闻如是淡淡道,“你现在的怀疑,只是在为你不想和夏珏分开找借口。你明知道,北京有两所中国的最高学府,以你的能力,摆在你面前的本质上只有两个选择,一是清北,而除了清北以外的所有学校,都是‘其他学校’。”
闻骁抿紧嘴唇,胸口轻微起伏。
闻如是发现了他的烦躁,倏尔伸手拉开书桌的抽屉,从中取出来一只铁盒。
那铁盒很旧了,布满细小的擦痕,上面的铁艺雕花闻骁很熟悉,出自方琴心的一幅画。
他很快回忆起了什么。果然,闻如是打开盒盖,里面装着一叠巴掌大小的方形石纹纸,颜色清新淡雅,非常轻薄,稍有不慎就会被撕破。
闻如是抽了两张,把其中一张分给闻骁。两人沉默着,在奇怪的气氛里各自小心翼翼地折了一只纸鹤。
——这是方琴心还在时,他们家的规矩。再激烈的争端,通过这种方式,也能得到缓和。
折好的纸鹤,小小一只,捻在指尖。灯光照透纸面,像穿过无数岁月,时间一瞬回到从前。
“妈妈生病以后,和我说过一些话,关于你的,”闻如是轻声道,“想听吗?”
闻骁道:“你说吧。”
闻如是说:“她觉得对不起你。”
“怎么会?”闻骁茫然。
“她说,因为她控制不住,总想要去摆布你,”闻如是叹了一口气,“她太害怕你变成爸爸那样,所以她一门心思要管住你,处处训斥,句句叮嘱,拼命也要让你成为她所满意的样子。”
闻骁不由地回想起初二后的那几年,也就是他被付宁宇和陈新岳戏称为“道德标兵”的时候。那时他确实满脑子都是方琴心的教诲,为了方琴心的情绪与身体,他什么都可以做,也什么都可以不做。
“但妈教我的事,都是对的。”闻骁道。
“内容或许没有错,可这种做法本身呢?在正常的人生中,你要努力去学习的并不是让任何其他人满意,毕竟无论来自他人的是满意还是失望,实际上都无法补足你。归根到底,只有自己才能让自己完整。”
说着,闻如是把她那只纸鹤也放进闻骁的手心。
“去看书吧。”她说。
至此,他们探讨的话题似乎有了结论,又似乎没有。闻骁起身,走出闻如是的书房。
回头关上门,他在楼梯边心想:只有自己才能让自己完整,闻如是的这句话,意思应该是说,他现在是不完整的。
也难怪,他确实时常感到体内有一种发自内心的“空”,只是不知究竟该如何去填。
闻骁下到二楼。
夏珏正端着牛奶从一楼上来,看见他,一惊,洒了些落在地板上。
“放着吧,等会儿阿姨会收拾,”闻骁用空的那只手接过杯子,“怕什么,在家还这么胆小?”
夏珏嘟囔道:“不是胆小……”
他是见闻骁与闻如是谈了这么久,担心闻骁因为月考退步挨批评,想上楼看看,又觉得太没礼貌,所以特地跑到一楼厨房热了牛奶,好寻个由头去敲门。
“还是胆小,”闻骁听完他的解释,说道,“哪要这么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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