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间事_尾鱼【完结】(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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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灯光打亮,不断晃颤,岑今双眼翻白,嘴里泛着血沫,半张脸和脖子全是血污,手臂像电击一样反she抽动,卫来伸手想压她心跳,她喉咙里忽然发出倒气似的长声,双手空抓,身体往上直顶,脊背悬空,像是骤然休克。

  头颈部没有伤口,不是狙击,是中毒吗?什么时候中的招?他一直陪着,居然不知道!

  头顶上无数杂声,有船员不断围过来,卫来听到他们和那个男人的对答,又是那种嘈切的听不懂的语言,他猛然抬头看那个男人,那男人瞬间明白他意思,大叫:“不是!不是我们!”

  塔皮欧一直给意见:“叫救护车?不,不能把人招到船上来,去医院吧。”

  卫来抱起岑今,大步冲下船,塔皮欧拎起他扔下的行李跟在后头一溜小跑,几个船员还在茫然议论着,其中一个好奇地想伸手去抹地上的血滴,那男人眼疾手快,一脚把他踹翻,吼:“笨蛋!你就不怕有毒,或者传染病!”

  ——

  重新上车,把岑今放到后座,卫来车身急拐,向外疾驰而去。

  掌心发汗,脊背绷的拽紧头皮,脑子里同时过无数问题。

  ——医院,医院在哪?图尔库不大,高处有标志,应该能找到。

  ——他确信从别墅接到岑今之后,没有出任何纰漏。如果她中招,应该是在他接手之前。

  ——是中毒吗?血色如常,没有色变。但说不准,高科技时代,也许是更新的毒害手法。

  ——真是难以jiāo代,行程还没开始,人已经……

  陡然间有手抓住他大腿外侧,低声说:“不要停,出城。”

  我cao!

  卫来心脏剧烈跳了一下,车身拐了个S,轮胎皮磨得路面生响。

  好在身体反应都在,迅速重新控住车子,他胸口起伏的厉害,抬头看车内的后视镜。

  镜子里,岑今坐起来了,嘴边血渍最明显,像刚咬过活人的吸血鬼,她抽了纸巾擦脸,说:“一直开,我记得路上有电话亭,我要打个电话。”

  卫来没搭话,暂时也不好问什么,顿了顿从副驾拿了瓶水扔过去,岑今接过了拧开瓶盖,团了纸巾堵着瓶口蘸水,然后擦脸。

  再开了一会,看到路边林子里的红顶玻璃间电话亭,下半部分玻璃磨砂,改成了户外厕所,北欧的电话亭一般都比较实用,更多为穷人准备,追求多一点功能——卫来还见过电话亭里带冲洗水龙头管的。

  车子刚停稳,岑今就开门下去了。

  卫来没动,隔着车窗看她,很好,走的很稳,不打飘,方向感正常,刚刚的休克、抽搐、倒气,远的像上辈子的事。

  他胸口闷的很,这才觉得后背汗湿,有点想骂人,翻腾了会票据箱,没找到烟,低下头,裤子边上一个模糊的血手印,像特么在拍恐怖片。

  抬头看,岑今已经在打电话了,倚着电话亭的玻璃面,一只手在摆弄螺旋缠绕的电话线。

  卫来开门下去,不动声色地走近,站住。

  cháo湿的树的味道,电话亭的玻璃门半开,大概是嫌里头味不好。

  卫来断断续续听到她说话。

  ——“E-A-G-L-E,船身涂的名字。”

  ——“这件事我上报了不同的监管机构,如果海警想包庇,会有什么后果自己看着办。”

  ——“即便船进了公海,也适用普遍xing管辖,可以登临、扣押。”

  ……

  她说话的时候,唇角无意识勾起,带出不易察觉的yīn狠。

  卫来倚住树身,饶有兴致地看她。

  露出马脚了啊。

  还以为她是正在凉去的炭,谁知炭皮无意间剥落一片,露出里头烧的炽红的碳心。

  终于等到她挂上电话出来。

  卫来说:“装的啊?挺bī真的,我还没想明白,能不能点拨一下?”

  血哪来的?她总不至于随身带了血浆,随时上戏吧。

  岑今没说话,顿了顿伸出手,食指上挂了枚史密斯威森熊爪,晃晃悠悠。

  卫来盯着看了会,心头有点发寒。

  ——她拎着食品袋,里头有熊爪和急救包。

  他分心去警惕四周、去听船上的那个男人讲话的时候,岑今用熊爪割破了某处血管,把血吮到嘴里,缠止血带,然后凄厉痛呼。

  她自己制造变故。

  卫来头皮奓起,心qíng真是除了我cao,再没别的词可以描画,回想起来,当时出血量不小,这一刀,割的势必不浅。

  “岑小姐,熊爪是全齿刀刃,咬合力qiáng,造成的伤口不容易愈合,结痂了也难看,你为了举报一条黑船……很下血本啊。”

  走私船而已,犯得着吗,这一时刻,公海内海,平波或者风làng间,成千上万条走私航线,规模之大,以至于各国都不得不成立专门的机构、招募大量人员,甚至跨国合作打击。

  见船就放血,搞这么大阵仗,血流gān了也不见得能有什么战果吧。

  岑今说:“我觉得挺值得啊。”

  价值观不同,你觉得值得就值得吧,卫来不想多说,转身上车,岑今坐进来:“你觉得没什么意义是吧?”

  卫来耸耸肩:“我只是觉得,本来就知道是黑船,搭一程而已。”

  “不管他们贩的是枪支还是毒品,你未必救到谁了——想买枪或者吸毒的人,总能找到买的路子。但我们是按计划走行程的,你这么一出手,路线可能又得变……”

  “不是。”

  卫来没搞明白:“什么不是?”

  “全球地下贸易中,毒品和武器走私位列第一和第二,但这条船不是。如果是,我也懒得cha手了。”

  是吗,卫来发动车子,一时间不知道往哪开:“那是什么?烟、酒、奢侈品?”

  “贩人的。”

  卫来一愣。

  岑今把车窗揿下一线,拣了支烟在手上:“人口贩运在全球地下贸易中排第三,有严密网络,国际协作,武装押运。受害者中80%是女人,会是什么命运……不用我多讲吧。”

  她点上烟,长吸一口,仰头徐徐吐出:“我要是你,不会把车子停在电话亭边上。至少找个隐蔽的、好说话的、还能观景的地方。”

  第13章

  卫来把车开到河堤上,关掉车灯。

  隔了好一会,水光和星光才浸进车子,卫来借着这光拆了袋压缩饼gān,就着水嚼咽下去,然后朝岑今借烟。

  “女人的烟也抽?”

  卫来奇怪:“有区别吗?本质都是烟。”

  岑今递了支给他,顺手帮他点上,火头打起的刹那,她的眼睛里、他的眼睛里、还有四壁的玻璃上,都生出橘huáng色的一点亮。

  瞬间隐下去。

  卫来揿下车窗,把第一口烟气吐出去,问她:“你怎么看出来的?”

  “想知道?”

  “想。”

  多懂点没坏处,不定什么时候能救命,不管救己还是救人。

  岑今想了一下:“四点。”

  卫来苦笑,他连一点都没看出来。

  “第一,人口贩运已经成了产业,UNODC每年会出具贩运问题报告,勘定输出输入线,划分来源国和贩入国,那条船,立陶宛到德国,符合输出输入线。”

  “第二,船上的人说的语言,是阿尔巴尼亚语。东欧的人口贩运,cao纵在两个主要帮派手里,俄罗斯黑帮和阿尔巴尼亚黑帮。其中阿族人是地下色qíng业的老大,遍布欧洲各地。”

  卫来很意外:“你懂阿族语?”

  “只懂几句。记不记得我们上甲板的时候,那个男人和驾驶舱里的人大笑着说了几句话?”

  记得,但他听不懂。

  “驾驶舱的人说的是:新货?那个男人回答:不是,她太老了。”

  卫来迟疑:“这个‘老’说的是你?”

  “是我。”

  岑今很无所谓的耸肩:“贩运集团要求女人越年轻越好,其中女童占很大部分,因为年轻的身体经得起践踏,20岁以上的女人对他们来说,就已经不是首选了。我专门写过关于人口贩卖的社评,所以学会了阿族人jiāo易时常说的几句话。”

  “新货、不能便宜、她太老了、上等货、成jiāo、合作愉快。”

  “还有第四点呢?”

  “第四是,那个男人拉开舱门的时候,舱内光很亮。他纹身的手臂上,有三道指甲抓出的血痕。我想,也许是哪个女人挣扎的时候给他留下的。”

  “综合以上,举报他们合qíng合理,哪怕我猜测全错,是条黑船总没错的。”

  卫来没说话。

  这也亏得是她,专门研究过这种地下贸易,换了自己,加多几个也未必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看透玄虚。

  现在再想,岑今的做法确实并不夸张——阿族人疑心很重,他们临时要求下船,一定会招致怀疑。

  卫来长吁一口气:“行吧,哪怕改行程也值了。”

  “不用改,塔皮欧不是说还有一班船吗,再等四个小时就好。”

  “还要回油码头?”

  “卫先生,做事要做周全。阿族人被海警扣了这么大一票货,你觉得他们会善罢甘休?一对在出事当晚下船并且再也没有出现过的人不会受到怀疑和报复?”

  她凑近卫来,压低声音,唇角在车内的暗影里再次勾起:“可是,如果我们又赶回去坐船,qíng况就不同了。”

  “那说明,我们下船,是真的突然发病;而我们又去坐船,也是真的着急赶路。”

  “如果你想把事qíng做得再完美些,可以让沙特人在图尔库的医院给我做个急救记录。不过,我目前的安排,足以应付阿族人的脑子了,他们会忙着去揪内jian、卧底——船在公海被扣押,消息会对外封锁一段时间,等他们闹得jī飞狗跳的时候,我们已经在海盗的船上了。”

  卫来沉默半晌,大笑。

  然后在车窗边沿摁灭烟头:“厉害。”

  他倚回车座,看远处的夜景,眼睛适应了黑暗,景的轮廓也慢慢显形,那是建造公路时遗留下的不需要开凿的巨石,粗糙而又笨重。

  卫来说:“人口贩运都是一个大的产业了吗?”

  他一直以为,只是较为猖獗的犯罪。

  “为了钱。低成本、高利润、需求量大,还可以循环再生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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