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叶琨每周六下午都会带珑珑去画画班,他决定开车到那里等他们。
而叶琨此刻正在离画画班不远的咖啡厅里,珑珑学习画画的时间是下午两点到四点,这两个钟头的时间里她都会来到这家环境优雅的咖啡厅,点一壶花茶和一碟玫瑰甜饼,看一本随身携带的书,悠然地打发时间。
中途,程殊然打过来一个电话,叶琨和她说话,说了一半手机没电了,她蹙眉,无奈地将手机放进包里。
夏臻霖开车到市中心的少儿油画培训中心,刚停车便看见纷杂的一幕,培训中心门口站了一群孩子,有两个教师模样的人正拿着喇叭,下一秒,不知谁喊了一声“着火了”,他的神经立刻紧绷起来,飞快地下了车,跑了过去。
少儿油画培训中心二楼起火了,它本是一幢老旧的教学楼,重新装修后收纳学生,消防设备不完善,灭火器竟然在紧要关头坏了,幸好老师带领学生沿着墙壁从楼梯逃了出来,此刻,一名穿红色衣服年纪很轻,看起来经验不足的老师正焦急地点人数,匆匆点了一遍发现少了一个学生,心顿时漏了一拍。
“叶玲珑好像不在。”不知哪个学生说了这么一句话。
夏臻霖的脑子顿时一片空白,两秒钟后他转身对着那声源吼了一声:“叶玲珑呢?”
那年轻老师胆战心惊,颤颤地说:“该不会是还在里面吧。”
话还没说话,夏臻霖已经冲了进去。
年轻老师想劝阻已经来不及了,她翻出自己口袋里那张薄薄的名册,找到叶玲珑三个字和三个字边上的手机号码,立刻拨了那串号码,得到的却是关机的消息。
烟雾腾腾,一股焦味已经随风弥漫开来,消防车还没有赶来。
夏臻霖冲进教学楼,飞快地爬上二楼,已经闻到浓重的焦味,刺鼻的烟味让他不禁重咳了出来,他飞快地去寻找珑珑。
二层楼有五个教室,其中三个已经着火,火势蔓延开来,像毒蛇盘踞在夏臻霖的心里,一种恐惧升腾,类似亲眼看见叶琨出车祸的时候的那种恐惧,心跳每一秒都可以qiáng烈感受到,而每一秒又似乎非常漫长,那种被时间控制住的绝望尖锐又厚重,几乎让他要窒息。
珑珑果然在起了火的那间教室里,他的哭声嘶声裂肺,胖乎乎的身子蜷缩在讲台下,大眼睛里全是火苗……他出不去,因为门口是一片火,而窗口也是一片火,窗帘被火苗吞噬,一瞬间就灰飞烟灭。
“妈妈妈妈!”珑珑哭成了一个泪人,但再响亮的哭声在火势面前也是脆弱的,幼小的心灵经不起死亡的濒临,他几乎要哭得晕厥过去。
夏臻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冲进这间教室的,在他眼前,在他面前,门梁上四处窜起的明艳艳,炽热的火似乎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会失去珑珑这个事实。他动作迅捷,如一头灵敏的豹子,很快冲进了教室,找到了躲在讲台下的珑珑,珑珑已经要哭晕过去,他脱下西服,俯身将他抱起,用宽大的西服遮住他幼小的,没有反抗力的身子,紧紧抱在怀中。
窗边的火猛烈地蔓延,迅速蜿蜒过来,浓重的烟味几乎要让这对父子窒息。
珑珑已经晕过去了,像小动物一般蜷缩在夏臻霖的怀里,而抱着珑珑的夏臻霖心神稍微安定下了一些,他从没有如此理智,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一定要将珑珑安全地带出去。
飞快地朝门口跑去,而着火的房梁竟然在这时候直接往下掉,对准的是珑珑的小脑袋,电光火石之间,夏臻霖立刻俯身朝地,整个人覆盖住珑珑的身体,那巨大的着火房梁硬生生落下来,他本能地伸臂去挡……
左胸口一阵撕裂般的痛,像是修复的伤口被扯拉开来,痛得夏臻霖几乎瞬间窒息,低头一看,果不其然,血已经染上了白色的衬衣,而他的整支手臂连左肩都着了火……
火警警报声响起,消防车风驰电掣,呼啸而来。
尚存的最后一点意识像一滴水晕进了大海,他想起了当年自己发生车祸的时候,也是如此,深刻而清醒地由死亡的恐惧感完全盘踞脑海。不同的是那时候他可以任由恐惧,脆弱,无力牢牢控制住自己的身体,自己可以闭上眼睛,任由意识消逝,四肢百骸逐渐失去知觉,而现在,他潜意识始终有一个声音在说话,说不能倒下去,因为他不是一个人,他有珑珑。
不知为何,在这一瞬间,他竟然鬼使神差地想到曾经读过的一句话:最qiáng大的是潜意识,人的jīng神和意志都是被潜意识控制的。
这个和他血脉相连,骨ròu至亲的孩子,他才那么小,身子那么软,jīng神那么脆弱,他需要父亲的保护。
他不想再继续成为一个失职的父亲。
身体躯壳最后一丝力气被抽去,但jīng神却在此刻分外qiáng大,他起身,护着珑珑冲出了大火,血染红了白衬衣,滴落到地上,一路蜿蜒。
……
他抱着珑珑出了教学楼,紧绷的神经才瞬间松懈下来,消防车,救护车的声音,人们的尖叫声,不绝于耳,只是越来越轻,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的。
有人从他怀里接过珑珑,才发现他十指几乎是嵌在珑珑身上,难以拔开。
失血造成的头晕,浓烟的侵蚀入肺,手臂和肩膀上的巨痛瞬间袭来,夏臻霖面色苍白如纸,轻轻俯身,然后陷入了一片空茫之中。
人们只看见这个英伟挺拔,气度不凡的男人一点点地倒了下去,左胸的白衬衣上是一团触目惊心的鲜血。
……
似乎有一个声音在喊他,他能感受到那个声音,甜甜的,从远处传至耳边,他想撑起身子听清楚是谁在喊他,在喊什么,却发现自己全身无法动弹。
他这辈子错过了很多本应该拥有的,珍视的幸福,他已经为这样的错失付出了代价,痛苦,自责,失落,绝望……其实这近三年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高压的工作,侵蚀肺和胃的烟和咖啡,无数失眠的夜晚,严重的神经衰弱,沉重的孤独……他像个巨人,他的下属听到他的名字犹如听到战神的名字,只知道他的铁腕手段,高效高质的工作,永远停歇不下来的jīng力,却不知道他只是个空心的巨人。
思念成疾,他的心一点点被掏空了。
这两年,他不敢触及的幸福两字其实在他内心深处已经被深刻地领悟到:幸福不过是每个当下都感受到自己爱着和被人爱着。
只是他已经丧失这个幸福了。
曾经的狂妄,自私,霸道摧毁了他的幸福,导致他连肖想幸福的资格都没有了。
他的所有一切是被他自己亲手摧毁的,怨不得任何人。
他是个男人,潜意识里不允许他喊累,不允许他停下来,但此刻,他真的只想说一句,这三年他活得很累,而且不快乐。
继续睡下去吗?
但似乎有个声音一直在喊他。
眼皮上像是被沉重的一座山压着,四肢百骸苏麻冰凉,但手上似乎有点温度。
他必须睁开眼睛,看看是谁在喊他,还有手上那仅有的温暖是谁给予的。
使尽全身力气睁开眼fèng。
“爸爸,爸爸,你快醒醒啊。”
奶声奶气的清甜童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响亮。
像是沉寂在黑暗中很久,终于看见了一丝光,明亮得刺眼。
“爸爸!爸爸!”
他看见了他的儿子,圆圆的脸,明亮动人的大眼睛,一声又一声地喊他爸爸。
他垂眸,看见了自己手上覆盖着的那双纤细白皙的属于女人的手,心像是漏了一拍,顿时抬眸。
不偏不倚地对上了叶琨的眼睛,她的眼睛里水汪汪的一片,像湖泊。
这一刻,他看得真实,他看见她的眼睛里有他的倒影。
他像是看见了全部的世界,原来他的世界就在她的眼眸中。
chapter70-chapter71
夏臻霖出院了,没有按郑越的要求回夏家别墅,他提出要回自己的住处,这是有私心的,如果他回自己的住处,就有了没有人照看的借口,这样叶琨就会过来照顾他了。
此刻,叶琨就在夏臻霖的厨房里煲汤,她买了一堆牛骨,将牛骨洗gān净,冷水下锅,中小火开炖,再把一些补气养血活血的中药材丢进锅里,一起炖,汤锅开口,转中火,撇去浮沫,然后放入香料包,用中火继续煮15分钟,然后转小火慢炖,小火一直将汤煮成奶白色,味道浓郁后关火,放在一边晾,待油脂凝固在表面后撇出。
叶琨认真地守在厨房里,珑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
夏臻霖一觉睡醒已经下午三点多了,他起身下了chuáng,听到珑珑发出的咯咯笑声,走出卧室,来到客厅。
“爸爸醒了!”珑珑立刻跳下沙发,蹦到夏臻霖面前,伸出胖乎乎的手臂。
夏臻霖一把抱起他,笑着说:“珑珑真沉,有多少斤重了?”
提及体重就戳中了珑珑的要害,珑珑不肯说。
叶琨正系着围裙,拿着勺子走出厨房,看见这一幕,立刻说:“珑珑快下来!”她怕珑珑伤着夏臻霖的伤口。
珑珑乖乖地下来了,又回到沙发上看电视。
夏臻霖目光看着叶琨,含着温柔和深qíng,叶琨有些不习惯,有些局促地转身,回到厨房。
厨房里满是牛骨汤的香味,蓝盈盈的火苗在锅子下面波动,叶琨一手握着勺子,低头看着汤,一手有些局促地挂在身侧。
“叶琨。”夏臻霖进来了,走到她身后,轻轻说了句,“你在给我煲汤?”
叶琨垂眸,不说话,不知为何,她还是有些害怕和夏臻霖单独相处,也许他们的感qíng搁置太久了,感qíng凉了下去,不像菜,随便放进微波炉就立刻又冒烟了。
夏臻霖牵起叶琨的左手放在胸口,轻声道:“你看我。”
叶琨被迫转身,清澈的眸子看向他。
“叶琨,我们重新开始吧,给我一个机会。”夏臻霖说,“我会尽我全部力量照顾你和珑珑的。”
叶琨的睫毛轻轻闪了两下,她低头淡淡地说:“你还是先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吧。”
她虽然没有正面回应,但至少没有拒绝他。
“我知道我们之间错过了很多,可是我不想再làng费时间了,叶琨,我想和你在一起。”夏臻霖说,“我没有其他要求了,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他紧紧握着她的手放在左胸的位置,让她感受到他有力的心跳。
“我要煮汤。”叶琨收回了手,握着勺子轻轻舀着奶白色的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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