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没事就好了。”我笑笑,脱下湿露露的外套,“喝点东西吧。”
“诶,也是。”大刘又打个喷嚏。
我们点了个汤,几碟小菜。
吃着吃着,身上暖起来。
这场雨,还要下多久,夹杂着霹雳的雷声。
转头看门外,发现远处隐隐约约地有着一辆车,两雨刷移动。
好象是蒋雪的车,我仔细看看。
哗,门口一道雷,简直是直霹如下,像条赤链蛇,刷得飞过来,顿时一片白光,我清楚地看见那车里的人铁着脸,双手握着方向盘,眼睛朝我这个方向看来。
“小冬,你这里也都是水。”大刘伸手过来帮我擦擦。
我一楞,看见车子上的人露出讥讽的笑容,摇摇头,一个坐直,转动方向盘,车迅速地开走。
一道道蓝火四窜,这雷嚣张地宣示着,我是这个世界的主宰。
我有些慌,连忙打电话给他,电话一直没人接。
“小冬,吃啊。”大刘满嘴塞着猪肚丝。
我边点头,又拿起电话拨给他。
通了。
“蒋雪,刚才是你吗?雨太大了,你没淋着吧。”
啪嗒,电话被挂掉了。
再拨过去,无人接话,我紧张起来,不知道他是不是又在纠结着我和大刘的关系。
此刻大刘埋头啃着骨头,旁边搁着一包湿透了的包裹,里面全是残烟。
整整两三个钟头,雨才停止,我看看时间,已经是凌晨了,急忙赶回家再给他打电话,但他还是不接。自己太困了,先睡吧,什么事都等明天再说。
隔天,我很早就来到酒店,一走进大堂,就看见他颀长的背影,旁边是几个酒店老董事,他们像在商议着什么。
一起转身过来时,他的眼睛发现了我,但全是没温度的。我有些慌乱地走上去,正想笑着说声蒋总经理好,他却一转肩膀,从我一边擦过,头都不转,继续应付着那些老董事。
“蒋…雪。”我脱口而出。
他停步,转头,冷冷地看我,一手还cha在裤袋里。
“哦,总经理,我没事。”我发现自己的失口,立即纠正称呼,但他周围几个董事依旧很惊讶地看我。其中一个梳油背头,两鬓银丝的近花甲老人很谨慎地琢磨着我。
这个老人有点熟悉,好象在哪里见过,但是我想不起来了。
老人在蒋雪耳边缓缓开启嘴唇,上面白色的胡须微微颤动。
“哦。他啊,一个下属,管楼上运输部的。”蒋雪笑着回答。
声音不轻不重,却恰好地传在我耳里,耳内有些涨热,我想伸手去摸摸,却不能动弹似的,钉在原地,嘴角抽搐着,艰难地挤出一个笑容,算是回应这些高层。
“走吧。”蒋雪有些小心地搀着老人,老人却一摆手,挺挺腰,稳而重地跨步出去,jīng神矍铄。
下属?管运输部的?这都是事实,但从他嘴里说出来却带着不能忽视的轻蔑。
我终于伸出手摸摸耳朵,有种蚁行感,万蚁密密爬在我耳里,反复地响着那几句话。
下属,管运输部的。
我早该料到这就是我们在公共场合的关系,上下属关系。
一个上午工作都有些呆滞,中饭时候,他和那些董事又聚在一起吃饭。
“今天高层的都来了。”玉丽眨眨眼睛,“巨头会议。”
我点点头。
“好象是商量着些变革的问题,不知道会不会裁员,现在的经济那么不景气。”玉丽叹叹气。
我又点点头,直眼看着他们,他偶尔转过来的侧脸还是温柔明润的,不似昨日那铁青僵硬。
他们优雅地用着餐,刀叉碎碎沙沙的声音,一片片顶级牛仔骨被切得薄如纸片,隐隐暗红,小半杯的红酒晃晃晕晕,偶尔浅酌几口,我看着,觉得那是个和我完全不一样的世界,而我站着的地方是被遗弃的一角。
“小冬,你呆了?”玉丽晃着手。
“哦?哦,没有,只是好奇。”我笑笑。
“你看那个老头。”玉丽指着刚才那个jīng神矍铄的老人。
“他是?”
“他是这个酒店的元老,也是最大股东,和蒋家是远亲。”
我隐隐地记起点什么,却又像是被水冲走一样,一片混沌。
第83章
我坐在小角落里扒着牛ròu饭,眼睛却一刻不停地看着蒋雪。
那一桌聚集着酒店里大大小小的董事,个个衣冠赫奕,举手投足间漾着优雅端庄,银锃锃的刀叉,轻柔地割切着片片透明粉红的ròu,然后缓缓送入口中,品味咀嚼,嘴角没有一丝汤渍,有时彼此窃窃私语,低头会心微笑幅度也是极小,一切的动作都像是小石子轻轻掷入大海,极细的涟漪。
亮闪闪的食物,牛排,鹅肝,三文鱼,象鼻蚌,吃再久的时间也像是纹丝不动,依旧搁在那里,提示着大家那是上流的社会。
我的眼睛被灼了下,从这个角度只能是看到蒋雪的侧脸,柔和明亮却像个昏huáng的灯似得朦胧。
好不容易,蒋雪起身,用餐巾擦擦,笑着示意大家几句,很优雅地离桌,我赶紧也不着痕迹地跟着起身。
一直跟着他到洗手间。
看清楚里面没有人,我马上开口:“蒋雪,你昨天没淋吧,我看到你来了。”
他的手慢慢接近水池感应器,悠悠地洗着,再用厚毛巾擦擦,一个一个指fèng细细地擦,似乎根本没听见我的话。
“没淋着就好。”我尴尬。
他照照镜子,松松领带,面无表qíng。
“我昨天是躲雨,和大刘…”
他拉下领带,重重扔在镜子边,头也不回,对着镜子里的我说:“不用和我说。”
“就只是避避雨。”我故作轻松,扯出笑容,但从大镜子里可以看出,那笑很僵。
他回过头来,照样是没有表qíng,只有生硬的线条。
“不用和我讲你那胖子的事,我知道你们一向很要好的。”
猛地,他冷笑,那笑从嘴角一点点张扬开,冰冷狰狞,直刺我心。
我无语。
“亏得我还开车来接你,像个傻子。”他靠在水池边,一手轻轻拢着那镀金池台上置着的盆栽,刷得捻下一片花瓣。
“我和大刘能有什么?这太可笑了。”
“你和他有什么你自己清楚,我早就说过你别在那夜市做,你偏偏不听,我倒纳闷了,那地方蚊蝇相投,你还有什么理由不离开,现在想想全明白了,原来是舍不得人。”
他表qíng又露出轻蔑,层层席卷着我。
“那是我的工作。”
“那也能叫工作?什么xing质的工作?在工作中调调qíng?你倒是享受。”
我像是浸在一大缸冷水里。
“对象也不挑挑,这么多人,偏偏选了个ròu包子。”他居然一手托着下巴,不禁地笑。
笑声刺耳。
他的脾气果然是没变,始终气焰嚣张,凌驾于他人之上,说出的话都带着毒。
“大刘不是ròu包子。”我看着他,坚定地说。
他笑得更响更狂了,恍然间我看见那镀金池子上的盆栽倒地,簌簌粉红色的花瓣,融合成片,像一个被扯破的伤口淌着血。
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
他眼睛里隐隐冒出yù燃的怒气,像是可以一触即发。我准备着,随时承载着他的宣泄。
但没有,他只是蹲下身,拾起领带,为自己工整地打上,然后走人。
我一个人在偌大的洗手间里,头上的灯群热热的,烘得我背冒汗,浑身像处在桑拿室里,氤氲着让人窒塞的气息,心率加速。
呆滞在原地,一会后才挪动脚步,打开门。
“小冬?”是领班的笑脸,和画上去的一样。
我点头。
“刚刚总经理出去了,脸色不太好。”
“哦?是吗?”领班最擅长的就是察言观色。
“不是你惹了他吧?”
“我?哪有本事惹他啊?”我苦笑,最终惹着的还是自己。
“据我所知,小冬你的本事不小的。”领班尖锐的声音。
“哦?那你倒说说看,我有什么本事?”我正色,严肃地问他。
领班不语,只是漫不经心地看看整个洗手间,“呵呵,那盆花都洒地了,总经理的脾气不小啊。”
“心qíng不好吧,人人都有发泄的时候,这个和我没关系。”我捏捏衣角,尽量面无表qíng。
“我没说和你有关啊。”领班笑着,随即鬼魅一般地走到池子里照着镜子,梳梳头发,轻轻吐着几个字,像是听不懂的法语。
我正要走。
“小冬,你知道酒店要大规模整员的事qíng了么?”
我摇摇头。
“听说中下层的员工都有大幅度变动,该走的走,该留的留,马虎不得。”领班细细地看着镜子里自己的眉毛。
“我还没接到通知。”
“想必又要闹得怨声载道了,为别人打工,说到底就是看人脸色,我们这些仰人鼻息的小员工混口饭吃可真难。”
“还没正式的通知,一切都未必。”
“定了,早定了,现在就等着裁人了,按学历,经验,技能一项项地比,优秀的人蹬着淘汰的人上去。”
领班的口气里微微焦急着,连他条件这么好都担心。
“你应该不用担心吧?”我安慰他。
“那可说不定,早几年前也有场大变动,当时一个领班就被裁掉了,你猜理由是什么?说出来也冤枉,他的背景不gān净,他爸爸蹲过号子。”
一阵恐惧蔓延上我脊背,号子,号子,两个字像被放到扩音喇叭里一样。
“不过也是,这样不清不楚的背景,留在这里也是落人话柄。”
“那也不是他的错。”我一手置在裤侧,指甲狠狠地摩着,告诉自己,要冷静冷静,不要有异常。
“的确,又不是他蹲号子,是他爸爸。”领班笑笑,随即转过身来,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油光满亮,两眼睛直看我。
“那你呢?苏小冬,你亲自进去过,感觉如何?”
领班的眼睛瞬时溢红成片,灼灼的睛珠,she出细细的银针,那像是一条毒蛇的眼睛,那些话像是舌芯子里吐出来的毒液,顿时将人侵蚀得血ròu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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