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莫俊生只能是看到男人的一双眸子,很深很深,像潭渊,稍稍低头,往下看,可以摸索到男人隐隐的微笑。
男人笑着接过手巾,礼貌地向男侍员笑笑,然后非常自然地持着手巾擦拭自己的前额,没有一点拘束感。
莫俊生慢慢打量对面的男人,他直觉这个男人不是一般的人物。
灯光一亮,几个高挑的俄罗斯兔女郎快步上台,拿着道具,开始新的节目。
莫俊生这才看到对面的那个男人,很短的黑发,两鬓有些风霜,整个五官很柔和,笑时露出森白的牙齿。
“冯先生,居然在这里看到你!”周边的几人立刻起身,笑脸盈盈,笑得激动又有些局促。
冯裕庭只是微微笑笑,用筷子夹起面前一只滑熘鲍鱼球。
“冯某路过贵宝地,闻到菜香就进来了。”
“冯先生真会说笑。”周围几人依旧笑脸盈盈。
原来他就是冯裕庭。莫俊生心里暗暗地想,没想到他比自己想象中的年轻许多。
“冯先生以后会在这里拓展生意吗?”一个男人立刻凑上去问,一脸恭敬。
“会啊,现在N城发展很好,与国内外相通的渠道众多,港口外贸吞吐量逐渐上升,成为聚宝地只是时间的问题。”冯裕庭拿起手巾擦擦嘴角的油渍,“有捡金元宝的机会,怎么能错过。”
众人点头,又逢迎chuī捧几句。
莫俊生静静地看着冯裕庭的吃相,他的手很宽很厚,上面还有几个茧子,动作迅速沉稳,连夹菜的力道都很大。
“冯先生,我敬你一杯。”有人敬酒。
“今日不沾酒。”冯裕庭笑笑,转头向男侍员示意,“给我碗饭。”
男侍员立刻端上一盛着蓬松米饭的镀金白碗。
冯裕庭一掌扣碗,一手夹筷,大口大口吃起来,不顾周围人有些尴尬的目光。
“还是米饭好吃,要是有红烧ròu就更好,我可以一连吃上个三大碗。”冯裕庭笑笑。
“红烧ròu好吃,我也挺喜欢。”立刻有人附和。
“比起苏氏东坡ròu,我还是比较喜欢吃毛氏东坡ròu,味更浓郁,吃得就是豪qíng二字。”冯裕庭笑得慡朗。
莫俊生心里思忖,这个冯裕庭和自己想象的很有落差,他看上去少一点文化人的儒雅,多一点武士的豪迈。
“那是,冯先生和我们伟大的毛主席可是一乡人。”一个穿得雍容的女伴声音娇媚。
冯裕庭但笑不语。
莫俊生突然想起以前长辈们说起过这个冯裕庭生于穷乡僻壤,出身甚微,常有人在背后奚落他满身的糙莽气息。
冯裕庭将碗里的米饭全部吃完,擦擦嘴角笑笑:“冯某吃相粗鄙,各位不介意吧。”
众人立刻笑着摇头,又有女客上前搭讪。
“冯先生,这是苗露,仰慕您好久了。”有人介绍。
“冯先生,我一直很欣赏您,您是我学习的榜样,可以和您jiāo给朋友吗?”苗露一脸羞怯。
“冯先生,苗小姐可漂亮了。”周围有人起哄。
冯裕庭笑着看她:“苗小姐的确漂亮,人也苗条。”
“是啊,苗小姐以前是学芭蕾的。”周围人继续打趣,“跳的是天鹅舞的主角。”
冯裕庭笑笑。
酒过三巡,苗露喝得有些醉了,一个劲地朝冯裕庭抛媚眼,失态得有些尴尬。
莫俊生只是慢慢呷着酒,至从冯裕庭进来后,只有他没有凑上去逢迎,连照面都没打一个。
“我们也去敬杯酒吧。”马亨贴近莫俊生耳语。
莫俊生笑笑,垂眸,不知在想什么。
马亨得到了默许,举着酒杯走到冯裕庭身边,莫俊生坐在原位静静地看,果不其然,下一秒,冯裕庭的眼神就移了过来,落在他身上。
两人相视一笑。
终于结束了饭局,客人鱼贯而出。
冯裕庭走在前面,其他人默契地尾随在后。
突然,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叫花子冲了过来,被拥挤的人群一碰,磕在地上,怀里揣着的破碗滚到地上,里面一些污秽的钱币散乱一地。
“走!走!”饭店门口的男迎宾立刻蹙眉喊道。
小叫花子一脸慌张,急急地捡散落在地上的钱币。
其中一块硬币掉落在冯裕庭的皮鞋边。
“还不快走开!”男迎宾犀利的声音。
“等等。”冯裕庭俯身,扶起那男孩,“别捡了,太脏了。”
男孩一脸慌张。
冯裕庭从西服口袋里掏出两张红色纸币递到他手里:“拿这个,这个gān净。”
男孩受宠若惊,立刻跪下来向恩主磕头,却立刻被冯裕庭拉起。
“男儿膝下有huáng金,别随便给人磕头。”
男孩怔住,一脸不知所以。
周围的人又附和地感叹这个孩子命苦。
“哟,看你多脏啊,姐姐帮你擦擦。”苗露立刻从腕上滑落的小包里拿出纸巾,故作疼惜地为男孩擦脸。
众人一看,也纷纷掏钱塞在男孩手里。
男人脸上是抑不住的狂喜,刷得流下眼泪。
直到冯裕庭上了车,众人才窸窸窣窣地讨论开来。
“他怎么没带苗露回去?”“嘘,你不知道吗?女人不对他胃口,他喜欢玩男人。”
一阵阵嬉笑传入莫俊生的耳朵里。
“莫先生,我们走吧。”马亨提醒,“天色也不早了。”
“这个冯裕庭,大家似乎都很畏惧他。”莫俊生喃喃自语。
马亨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不过听别人说他xing格古怪,很难琢磨,脾气也不好。”
“是吗?”莫俊生抬头看看夜空,突然觉得很累,这样的场合,你来我往,每人都戴着假面具,长袖善舞,左右逢源,实则个个都像马戏团的小丑。
当然,自己也是其中一个小丑。莫俊生苦笑,脑子里不自觉地想到另一张朴实无华的面孔。
“你先回去吧。”莫俊生吩咐,“我去个地方。”
马亨点点头。
莫俊生将车子开到紫时工作的西餐厅门外,慢慢点上一支烟,自己也不知道在等什么,直到紫时背着大包出来,莫俊生心里一喜,这才明白自己等的原来就是他。
这一次,紫时先看见了他的车,在远处微微点头便去拖自己那辆破自行车。
莫俊生当下心里有些失落,但没有按喇叭,没有叫住他。
紫时骑上车,缓缓离去。
莫俊生看着他瘦弱的背影,一时怅然若失。
回到家,莫俊生感到全身疲惫,母亲告诉他未来的亲家母即初苒的母亲今日来过,言语中隐隐透露出一些不满,原因不外乎是莫俊生近日来又冷落了初苒。
“俊生,女人是要哄的,快给初苒打给电话。”母亲叮嘱。
“知道了。”莫俊生松开领带,一脸疲倦。
“初苒也是独生女,一直被家里宠惯了的,你好歹要上点心。”母亲蹙眉。
莫俊生只是应着,没说什么。
隔天,莫俊生在母亲的催促下,拎了些礼品去看初苒,一进门就看见初苒母亲淡漠的笑,当下碰了个钉子。
“哦,世侄,多日未见啊。”高延之慡朗的笑声从客厅传来,“怎么?来看初苒?”
莫俊生点点头。
正说着,初苒从楼梯上跑下来。
“莫大哥!”
“小心,别摔着。”高延之打趣,“年轻人总是你侬我侬的,哈哈。”
初苒撅起嘴,有些顽皮地朝舅舅笑笑,随即紧紧抱着莫俊生。
高延之笑得更欢了。
“抱歉,最近很忙,没有来看你。”莫俊生说。
“男人再忙都不能冷落自己的女人的。”高延之笑笑,“来来,我们到小花园去坐坐。”
chapter19
三人来到后花园,菲佣早已准备好下午茶,三层的瓷盘上有传统的英式点心,三明治,松饼,水果塔,配合大吉岭茶,享受这惬意的午后。
高延之照例谈着自己的生意经。
“高伯伯,我昨天碰到冯裕庭了。”莫俊生呷口茶淡淡地说。
“哦,是吗?”高延之面露不屑,“他来N城了?”
莫俊生点点头:“照样是众星捧月,抢人眼球。”
“那是大家表面恭维他的,他的为人我还不清楚吗?自私自利,yīn郁无常。”高延之说着拿着小刀切下一培根卷。
“高伯伯,你以前也说过他,你好像真的不喜欢他。”莫俊生有些疑惑。
“我和他的确做过几年生意,不过只是各取所需,对他有芥蒂委实是因为看不惯他的为人。”高延之哼了一声。
“他到底做了什么,让高伯伯如此愤慨?”莫俊生笑笑。
“他本来只是个农村来的学生,在大学里半工半读,为了利益攀上夏海堂的女儿,想尽一切手段占据了夏家的公司,还bī疯了老婆。”高延之说得面无表qíng。
看来又是一段勾心斗角,如蚁附膻的老戏码。莫俊生暗想。
“不仅如此,他还是这个。”高延之竖起兰花指,“爱玩男人。”
莫俊生喝着茶,垂眸。
“几年前他包养了一个很年轻的男孩子,后来弄得家迫人忙,儿子都没了。”高延之摇摇头。
“怎么会那样?”莫俊生向来不爱闻他家私事,但这一次却本能地好奇。
“具体的旁人都不清楚,但人在做,天在看,他会有报应的。”高延之笑笑,“这些年来,他的生意一直是浑浊不清的,和三教九流都有牵扯,已竖敌不少,背后扬言要搞死他的人越来越多。”
莫俊生看着高延之有些畅快的表qíng,心里明了高延之这样清高的人对冯裕庭的不满其实更多的是单纯的嫉恨。
正说着,初苒捧着新出炉的松饼,袅袅婷婷地走来。
“高伯伯,莫大哥,这是我做的,尝尝看。”
高延之笑着打趣:“世侄,今天沾了你的光,居然可以吃到初苒做的东西,要知道平时她是连杯茶都没给我泡过。”
初苒立刻撅起嘴,小脸蛋红彤彤的。
莫俊生轻轻咬着松饼,但笑不语。
夜晚,莫俊生开车回家,夜风习习,星光点点,街上涌满了人,因为今天是本城放烟花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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