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流逝,回忆像樟脑丸的味道,对乔岫蕃来说有些刺鼻,但始终是稳妥塌实的。
年轻的时候也不算是轻狂自大,乔岫蕃的xing格一直是温和有些内敛的,但始终是因为青涩不成熟走了不少歪路。
那时候也有一个男孩子一直陪着自己,共同度过。
那样一个有些瘦小却始终生命力蓬勃的男孩,他笑起来嘴角上扬,有些顽皮,有些淘气。
乔岫蕃陷入了回忆里,直到烟烧到手指上才缓过神来,那灼热刺痛提醒他,那过去的一切都只剩回忆了,即使在午夜时分,他也不会流泪,缅怀一个人,一件事最终还是将之放在心里,默默搁着,闭上眼睛,由之慢慢啃啮着自己,无法排挤,无法驱逐,只是在心里驻扎着。
乔岫蕃闭上了眼睛,整整一个晚上,一地的烟头,碎碎壳壳,像是一地的回忆。
隔天,玉麟很早就到了餐馆,姜子布啃着油条,翘着腿,眯着斜眼,不停抽着嘴角在笑。
“小薛,昨天被骂了吧,早和你说过,你做菜的方式态度都有问题,总是心高气傲的,一肚子弯弯肠子。”
玉麟不语。
“你这样下去,有你的苦吃吃!”姜子布从鼻子里重哼一声,两眉挑得高高的。
玉麟放下手中活,转过身来,对着姜子布,“姜师傅,我没有心高气傲,也没有什么心计,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会?”
“你肚子里那些货瞒得过我吗?做事不认真,目无尊长,只晓得耍小计谋,溜须拍马,还贴着乔老板拍,你和乔老板是一个世界的人么,人家给你几分颜色,你倒清高起来要开染坊,啧,什么玩意。”
玉麟低头,他是不在乎姜子布对他的恶意rǔ骂,但有点提醒了他,他和乔大哥的确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无论身份,地位,经历都不是一个世界的,想着想着,有莫名的自卑。
姜子布哼着小曲迈着大步走出去。
整个厨房弥漫着鱼虾蟹ròu的味道,这提醒玉麟,他的生活,他的世界就是这里,而乔岫蕃生活的地方对于玉麟来说就是云端,只能是仰着头看。
日子这样过下去,玉麟失望地发现乔岫蕃已经好些日子没来了,似乎像消失了一样。
每天打佯后,玉麟总会在餐馆里多呆些时间,等着乔大哥来,但一日又一日,都没等到。玉麟只能背上包,垮着小脸回家。
这天乔岫蕃依旧没来,玉麟背着包回家,路过公用电话,突然想打给电话给乔大哥,自己实在是想念他。
投入硬币,玉麟的心咯噔一下,慢慢拨着那串很长的号码,拨了一半发现没勇气再拨下去,心想也许乔大哥只是喜欢吃自己烧的菜,自己与他也只是萍水相逢,或许之后就不会再有jiāo集了。
想着心里堵得难受,玉麟挂上了电话,叹叹气。
走出电话亭,外面的冷风灌进来,玉麟哆嗦了下,看见隔壁的一个女人也在用电话,声音甜甜的,像是给爱人打电话。
玉麟心一动,又走进电话亭,迅速地拨了电话号码。
像是半个世纪那么长,那端终于有了声音。
“喂,哪位?”是乔岫蕃有些粗重的声音。
“乔大哥,是我,玉麟。”玉麟一只球鞋摩搓着另一只球鞋,浑身上下都紧张。
“哦,玉麟,有事?”
“恩……没有,只是……乔大哥,你好久不来餐馆吃了。”
“哦,最近很忙,没时间呐。”
“那你还会来吗?”玉麟发现自己已经紧张得不行。
“玉麟,我这里听不太清楚,我现在有个饭局。”
拒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哦,好的,乔大哥,我不打扰你了,你去忙吧。”
“好。”
挂下电话那刻,玉麟发现自己从头冷到脚,一球鞋依旧摩搓另一只。
刚刚电话那端有悠扬的音乐,有众人的嬉笑声,有刀叉餐巾的磨拭声,一听就知道是高档的用餐环境。那样的环境才适合乔大哥吧,玉麟黯然地想,自己那个简陋的小餐馆的确不适合乔大哥。
冷风飕飕,天色yīn晦,一下子像压下来似的bī迫着玉麟。
几点雨丝后倾盆大雨。
玉麟赶紧躲在对面的小店里。
刚刚隔壁打电话的女孩则躲在电话亭里,不一会,一个男人撑伞来接她,女孩笑颜逐现,两人彼此拥着,进入雨幕中。
玉麟呆呆地看着他们,梦果然是假的,梦里那长长的雨巷,那漂亮的油纸伞,哗的一声,全没了。
几片雨斜打在玉麟脸上。
qíng动
阵雨过后已经接近半夜,公车早没了,玉麟几乎是半走半跑着回家,一到家就倒在chuáng上,感觉额头有点烫,鼻子塞得难受,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这迷糊的一睡就睡到日上三杆,玉麟顾不上吃东西就急着赶往餐馆。
一进门,玉麟气喘吁吁,看看餐馆里人很少才稍稍放心点。
正走向厨房,发现窗口那道明媚温和的光打过来。
盯睛一看,是乔岫藩,他今天穿了咖啡色的毛衣,蓬蓬松松下照例是结实的身材,一手拿着报纸,一手握着筷子,桌上是几个家常菜,西兰花ròu丝,凉拌黑木耳,龙井虾球。
玉麟一呆,本以为他不会再来了,没想到一大早就可以看见他。想着,心里暖暖的,那种暖是今天柔和淡huáng色的阳光,是乔岫藩身上那件毛衣的稠密色泽。
“玉麟。”乔岫藩也看见了玉麟,朝他笑笑。
玉麟仍旧一楞,半天后才慢慢走过去,“乔大哥,你来了啊……我以为你不会再来了。”
这话怎么听都带着些委屈,乔岫藩心里莫名一动,又看看玉麟,额头上有细细的汗,刘海微微下垂,身上还背着个学生气十足的包。
“会来的,玉麟做的东西那么好吃。”乔岫藩笑。
玉麟睁大眼睛,有点惊讶,有点欣喜,有点满足,随即露出个笑容。
这笑容真漂亮,合着阳光,像是扫去了所有的乌云。乔岫藩顿时有冲动用手摸摸这个笑容。
“乔大哥,要吃荷花苏吗?我马上去做。”玉麟觉得自己开心极了。
乔岫蕃笑着点头。
不一会,几只香喷喷的荷花苏端上来。
“怎么多了一只?”乔岫藩问。
“恩,是我偷偷放上去的。”本来是四只,玉麟又多放了一只。
“我真是荣幸。”乔岫藩夹起一只吃,味道还是那么纯正,甜而不腻。
“乔大哥喜欢的话,我每天给你做。”玉麟低着头说,但一说出口又后悔了,心想自己真是自作多qíng,乔大哥不见得每天会来。
“好啊,如果每天能吃到玉麟做的菜,那真是福气。”乔岫藩笑笑,“对了,你感冒了?声音很沙哑。”
“有点,昨晚雨很大,可能受凉了。”玉麟吸吸鼻子,鼻尖红红的。
“没拿伞吗?回去很晚了吧,早知道应该来接你。”乔岫藩微微心疼着。
“没关系的,乔大哥很忙的,不用管我。”玉麟赶紧摇头。
“不过昨天我回到家也有些头痛,饭局上酒喝多了,其实我酒量不行,平时不怎么喝,倒还是喜欢你泡的jú花茶。”
“是吗?”玉麟又红红脸。
“看来真是离不了你了。”乔岫蕃笑笑。
玉麟一听,脸更红了,自己对乔大哥来说是必不可少的吗?
空气里微微散发着一些尴尬的气息,乔岫藩静静地吃着明润的虾球,吃得很gān净,桌子边一点菜渍也没有。
好象过了很长时间,乔岫蕃又抬头,笑笑,“玉麟,今天还有豌豆huáng吗,老太太惦记着呢。”
“有的,要几个?”
“多打包两份好了,老太太病了,什么也不想吃,就惦记着你那豌豆huáng。”
“病了?要紧吗?”玉麟急切着问。
“晚上睡不好,白天烦躁,出虚汗,还有些发热,正在吃中药。”
“那饮食上要注意点,可以吃些淡的粥。”
“老太太对吃的很挑剔,家里的阿姨怎么做都不合心意。”乔岫藩皱皱眉。
“要不要我帮忙?”玉麟小心地问。
“你有时间吗?老太太倒还真的挺喜欢你做的东西。”乔岫藩笑着问玉麟。
“我有时间的,我也想帮乔大哥。”玉麟很小声地说。
又是莫名地,乔岫蕃心里一阵悸动,不能否认,玉麟这话让他觉得有种难言的满足。
周末,乔岫藩派司机接玉麟到家来。
车子在一幢别墅前停下,周围灌木丛绿油油的一片,中心地带还有亭台水榭,连空气中都弥漫着花朵馥郁的香味,玉麟好喜欢这个地方。
阿姨来开门,玉麟一进门就看见乔岫藩站在门口,笑着看他。
乔岫藩穿着一件黑色绸缎对襟唐装,中间有一列盘扣,袖子上绣着一条龙,有一种说不出的贵气。
玉麟把球鞋脱下,整齐地放在鞋柜上,阿姨递给他一双棉鞋。
玉麟有些拘谨,两只脚小心地伸进去,棉鞋里软软的。
“进来。”乔岫藩带着路。
“乔爸爸,乔爸爸。”一阵清脆的声音。
玉麟一看,是一只虎皮鹦鹉。
“哦,玉麟,这是我闲来养着的小东西。”乔岫藩笑着摸摸鹦鹉的羽毛。
玉麟看看这只可爱的鹦鹉,鸟体上覆盖着波纹型的斑纹,huáng绿相间,扭着大头,张着嘴壳叫着。
“这也算是我的儿子了。”乔岫藩捏着一些jī蛋小米送到鹦鹉嘴里。
“很漂亮的鹦鹉,很聪明。”玉麟夸奖。
“的确jīng明,学话很快的。”
玉麟看看这个大房子,基本是中式装修,红木的门,窗,桌,椅,屏,流动着有些凝重的木香味。墙上有一幅《清明上河图》和《南山积翠图》,另外挂着几个红色的中国结,京剧脸谱和一只只喜气的官灯。
“玉麟,坐。”乔岫藩指指沙发。
玉麟小心地坐下。
“喝什么?奶茶好吗?你们年轻人喜欢的。”
“好的。”玉麟笑笑。
沙发前是一张huáng花梨木的长几,上面有大盆的水果,颜色鲜明灿烂,鲜嫩yù滴。
“吃只苹果吧。”乔岫藩拿起水果刀,“我来给你削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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