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云暖缩成一团,猫儿似的偎在男人臂弯中。
木奕珩眼望帐顶,并无睡意。
他的手轻轻抚过林云暖光滑的脊背,慵懒而缓慢地道:“你想知道我的事么?如今我没什么可瞒你的,前儿偷孩子的,今日下药的,年前刺杀我的,都是卫府做下的好事。”
“……我的身世,便我不提,大抵你也在外头听了不少。不错,我如今喊他父亲的人,其实是我的舅父。他二妹木氏锦瑟,是我亲娘……”
他眸子垂下,睫毛的阴影覆在脸上,叫她瞧不清他的眼神,是痛是哀,是苦是笑?
“她年轻时,被卫臻蒙骗,有了我……却没名没分。一是荣安帝姬新嫁,卫臻没胆子纳妾。二是我祖父为人刻板,死也不准我娘做卫臻的偏房。”
“……她大了肚子,因生得太瘦,五个月才被发现。落胎恐伤性命,祖母舍不得,祖父却容不下……将她安排在别苑里头偷偷的养胎,还是给祖父知道了,他竟命人,一把火烧了别苑,以免我那未婚先孕的娘给他木家的门楣抹黑,给他丢脸……”
“我娘没死,我也没死。”
“在外人不人鬼不鬼的活了九年。她折磨我,我痛恨她。童年伴着旁人的,是阖家爱宠和数不尽的好吃好玩的,伴着我的,是随时发狂的疯妇,和她给火灼烧,容颜尽毁的脸……” 林云暖抱住面前这位向她倾诉儿时遭遇的男人, 像拥抱一个无助的孩子。
她的嘴唇轻轻贴在他额头上, 滚烫的眼泪一颗颗地落在他发间。
她听见自己哽咽的声音, “木奕珩,都过去了……”
木奕珩伸臂将她的腰紧紧勾住, 把高大的身躯蜷起, 缩在她怀中。
儿时他渴望母亲拥抱他, 渴望母亲笑着告诉他,他是有人疼爱着的孩子。
只是母亲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 她沉溺在自己的悲伤里, 旁的什么都看不见。
他受伤流血, 希望母亲过来帮他吹一吹, 抱一抱他,告诉他一切伤痛都会过去。
这样卑微平凡的愿望, 对他来说, 却是那样的奢侈。
愿望从未实现过。
一次次的失望,换来最终的绝望。
无数次他想到曾经那个卑微怯懦的自己。那样缺爱的孩子。
但凡有一点温暖施舍给他, 也必要牢牢攥住,涌泉相报。
木大老爷接他回到木家,眼前的一切都是那样陌生。他穿着破烂脏污的衣裳,头上系着孝布, 木老夫人抱着他哭。
他手足无措的站在那儿, 抬眼,撞见门前好几个下人瞧猴戏般瞧他的眼神。
在窗下玩泥巴 ,偶然听见木大夫人与人抱怨, 说他生母不洁,生父不仁,他这样的孤儿,却要占了府里最好的书房、院落,给人平添许多烦恼。
那时他还不认识几个字。可他有九岁孩童天生的敏感。
木大夫人不喜欢他。虽然她笑着接受他喊她“娘亲”,事无巨细地替他考虑周全,可他知,这不是他的母亲,永不可能成为他的母亲。
随木夫人去邻家串门,他这个突然凭空而降的养子,不知受了多少嘲笑。
他与何广义的哥哥打架。两兄弟打他一个,他膝盖手肘都磕破了,将伤口藏在衣裳里面一声不吭。
自己滑倒的何大却哭着跑去上房,当众指正他使坏推到自己。
这样幼稚的游戏,拙劣的演技,他本不在意,自己分明不曾做过,有错的不是他。
可结局是,他在何家当众狠狠挨了顿批。
后来他学会笑脸对人。
再没人能让他难堪。因为他看起来,根本什么都不在乎。
那些嘲笑他的人,欺辱他的人,与他成为勾肩搭背的朋友,与他称兄道弟,从小戏耍到大。
他样貌出色,又风趣和气,但谁有难,第一时间总能想到他。
人们渐渐忘了他是背着怎样的骂名一路咬牙扛过来。
渐渐忘了他有着怎样的凄惨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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