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依旧笑春风_匪我思存【完结】(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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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依言放开了手,她重新回到沙发里坐下。低着头喝茶,茶叶很好,是顶级的六安瓜片,清香溢齿。没等她把半杯茶喝完,他就已经坐在那里睡着了。

  睡着了他眉心的“川”字才不见了,她这才发现他的眼角有了细微的纹路,因为仰着头,头发有一点乱了,看上去倒不显得老,反而让她想起高中那会儿。学校开运动会,他在小树林里等她,等得伏在石凳上睡着了。她去了以后,只怕他睡得着凉,推一下他不醒,推两下他还是不醒,最后她小声的叫着他的名字,他忽然一伸胳膊就抱住了她,吻在她额头上。他的唇又烫又软,吓了她一跳,连耳朵边都觉得滚烫了。

  她找了半天才找着唤人的铃,还是老式的样子,圆圆的,不起眼,按下去后不久就听到谨慎而轻微的敲门声,她把门打开,来的人她不认识,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她于是告诉那人:“叶先生睡着了,拿chuáng毯子给他盖着。我得先走了。”她还怕他事先曾嘱咐过什么,那自己就走不掉了。结果那人拿完毯子,就去安排好司机。

  司机把她送到市中心,她随便挑了条马路下了车,拦了出租车回家去。还没进家门手机就响了,原来是陈卓尔:“你同事那件事,我问过朋友了,他答应帮忙打听一下,要是真没别的事呢,就好办了。”

  她道了谢,他忽然问:“你在哪儿呢?”

  “在家呢。”她关上防盗门,换上拖鞋,说:“怎么了?”

  “噢,没事,明天你要是有时间再来看我,给我煮点面条吧。”

  “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腻啊,巴巴要吃面条。”

  他嘻嘻哈哈:“山珍海味吃腻了,当然就想吃点面条。”

  第二天她没能去医院,下班回家后刚进家门,就觉得有点不对。一路走到卧室,只见窗帘拉得严严实实,虽然没开灯,但她已经发现chuáng上竟然睡着有人。她又惊又怒:“叶慎宽,你怎么回事?”

  他睡得正香,被她吵醒了还是睡眼惺忪:“你回来了?”

  “你怎么在这里?”

  他竟然挺委屈的样子:“我睡不着。”

  “你睡不着你也不能上我家里来睡。”她都被气得糊涂了:“别人知道了怎么办?”

  他像是在分辩什么:“没人知道,我自己开的车,在街上兜了半天,最后把车停在商场停车场,又拦出租车来的。”

  她把灯打开:“有你这样的人吗?你到底怎么进来的?”

  其实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他要想配她的钥匙,简直是易如反掌。大概是灯光太刺眼,他用手遮着眼睛,忽然叹了口气:“今天开会,我讲错话了。”

  她心里一沉,知道在这关头什么事都能要命,背后那千丝万缕,踏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她不由得问:“你说错什么了?”

  问了又觉得后悔,因为不应该问,他也不能告诉她。!

  结果他顿了一下,慢慢道:“我当时说,联通归电信,移动合并网通。旁边人给我使眼色我也没觉得,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想起来说错了。

  她这才知道他是在逗自己玩,恼羞成怒。

  他突然揽住她,就吻在她耳垂上:“小九……”他的呼吸全喷在她的耳畔,拂动鬓发,仿佛有一种遥远而亲切的苏麻,从耳畔一直麻到颈中,麻到胸口。他的怀抱那样暖,暖得令她觉得心里发酸,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又一次支离破碎。

  她一下子挣开他的怀抱:“你儿子快一岁了吧?”

  他定在那里,仿佛这句话是一句咒语,然后就让人动弹不得。

  她说:“你走,再不走我就报警了。”

  他穿上外套,似乎很平静的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身走了。

  九江只觉得心乱如麻,才发现自己手里还拿着包,她把包放下,想想又把手机关了,就去洗了拖把来拖地。

  做家务的时候她的心仿佛才能静下来,脑子一片空白,只有手里忙着,她拖了地,然后换了chuáng单枕套,统统塞到洗衣机里去,仿佛chuáng单上沾染了什么不洁的东西,其实就是一点烟味,他身上的。

  枕套上还有一根短短的头发,很硬,从小他的头发就很硬,少年时代更是像刺猥一样。那时候她就爱用手摩挲他的额发,像小刷子,刷得她掌心痒痒的。她把那根头发拈下来,发根都灰了,也许他真的有白头发了。

  那种日子不是好过的,他说他睡不着,她想像得出来。上次见着他就像是熬了很久的样子,因为坐在她旁边,一会儿功夫他就睡着了。

  她还记得在香港的日子,每一个晨曦,在枕上看到他沉睡的样子,那时候他眉宇舒展,从来不曾有疲惫的眼神。

  她给自己沏了杯茶,只不愿意再想什么,如果说要忘记过去的一切,其实她根本办不到,可是最后的理智她总还是有的。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座机响起来,她只是懒得起身去接,任凭它响着,一直响一直响,最后终于重新寂静。

  洗澡的时候有人敲门,她匆匆忙忙穿好了衣服,隔着防盗门一看,竟然是陈卓尔。她吓了一跳,连忙把门打开:“你怎么来了?你不是还没出院吗?”

  “医院太闷了,溜出来透透气。”他大摇大摆颐气指使:“快点,我晚饭都没吃,煮点面条。”

  她只好去给他煮面条,他还跑到厨房凑热闹,本来厨房就小,添了他简直转不过身来,她一边忙一边数落:“你那胃,就是让你自己给糟蹋的,住院还跑出来,到现在了连晚饭都还没吃。”

  他没好气:“还说呢,昨天你不是答应给我煮面条吗?我在医院眼巴巴等着,结果你都没去。”

  她昨天答应过吗?她都忘了。

  叶慎宽一来,就把她搅得心神不宁的。

  陈卓尔吃了一大碗面条,告诉她:“你同事那事还挺麻烦的,她倒是无关紧要,但据说是上头想动好几个人,所以才揪着不放。这事我可帮不了了,要不等风头过了,我替你同事另外找个差事,也不比在报社里混着差。”

  她说:“谢谢啊。”

  他漫不在乎:“怎么这么见外啊?”

  她对他笑了笑,问:“你自己开车来的,还是司机送你来的?”

  他闷闷不乐:“这才几点,你就想赶我走?”

  她说:“早点回医院去,早点病好了,可以早点出院。”

  他这才似乎高兴了点。

  她在阳台上看他走出楼dòng,他是自己开车来的,倒车的时候差点又撞在电线杆上,这种老式小区的路太窄了。她都觉得提着一口气,他还漫不在乎把手伸出车窗来,朝她挥了挥,示意告别。

  过了几天九江看到新闻放哀乐,宣读讣告。追悼会场面很庄严隆重,镜头一晃,扫过叶慎宽,一身黑色的西装,似乎又瘦了。神色悲戚而克制,身旁站着同样穿黑衣面目姣好的女人,大约是他的妻子。

  一瞬间她想到许许多多的事,小时候过家家,每次她都是叶慎宽的新娘,每次小朋友们搭了轿子,总是让她坐上去,嫁给他。二十二岁生日那天,她拿起那张支票,仔细的看着他的签名,铁钩银划,几乎要透过了纸背。曾经那样的伤痛,她花了好久好久的时间,才可以渐渐平复,哪怕结痂的伤口底下仍是不可触碰的溃疡,可是她不会再让自己伤第二次。

  没过几天传媒集团果然人事变动,从上到下几乎都换了一套班底。新任的领导特意找她谈话,要把她调到日报去当记者。

  她婉转的想拒绝:“我怕自己没办法胜任,那岗位太重要了。”

  “这也是锻炼嘛,”领导非常笃定的语气:“年轻人应该多锻炼自己,就这样吧。”

  事qíng并不多,也不算累。她是记者又不是编辑,不用担什么太大的责任,好处是工资大涨。而且大部分qíng况下都有通稿可以用,就是天天有会议要跑。那天她去会场,结果正好遇见陈卓尔,他见了她还挺惊讶:“你到这儿来gān嘛?”

  “我现在gān记者了。”她把记者证在他面前晃了晃。出院后她还没见过他,他简直是一脸黑线的样子:“好好的你gān什么记者?”

  她还以为是他暗地里使了手段呢,现在才知道猜错了,她隐约想到什么,没有作声。

  下午有新闻发布会,她是新人不免手忙脚乱,结束后才发现自己资料没拿齐,周围的同行都已经走得差不多了,余下的人她一个也不认识。发愁的时候就想给陈卓尔打电话,一想到自己什么事都要找他,也太无能了,不禁觉得泄气。她一个人坐在空落落的大厅座椅中发怔,直到有人走近也没有注意。

  那人却在她身旁停住,问:“韩记者?”

  她抬起头,只觉得这人有点眼善,却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她还以为是工作人员,于是赧然问:“请问资料还有没有多的?我差了一份关于工信部的。”

  那人打了一个电话,没一会儿就有人送过来一整套资料,他递到她手中的时候她终于想起来,这就是那天送自己和叶慎宽上车的那人。看来并不是叶慎宽的秘书,但肯定是他非常信任的人。

  “我让司机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我打车就可以了。”

  那人微笑:“还是送送比较方便。”

  她觉得自己像是只飞虫,怎么也挣不开那天罗地网,越是挣扎却越有更多的羁绊缚上来,只是动弹不得。司机仍旧把她送到那个院子里,叶慎宽站在树下等她。巨大的银杏树落了一地金huáng的小扇子,仿佛整个院子都铺着金huáng色的地毯,他就站在那一地金huáng中央,看着她从车上下来。

  她想起原来自己家的院子里,也有这样一株古老的银杏树。每到深秋的时候,缓缓的叶子飘落,隔窗看去,绚烂似电影镜头。有时候他过来找她,并不走正路,而是从后院翻墙过来,带铁艺栅栏的矮墙,很好翻。她总是在二楼的窗前担心的看着他,哗哗满天飞落着金色的小扇子,少年的身影亦轻快似一只飞鸟,跃进她的视线里。今时今日,仿佛那影子竟能撞进她胸口,隐隐生疼。

  偌大的屋子里,还是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亲自给她拿了一双拖鞋:“换上吧,不然脚踝会肿。”

  因为去参加发布会,她穿得正式些,所以穿了高跟鞋。他还记得她不能穿太久高跟鞋,不会脚踝会肿。她看着他就那样弯下腰去,把拖鞋放在她面前。他低头时露出后颈的发梢,中间夹着一根银色,她眼尖看到了,只觉得心里一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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