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媚/花颜_匪我思存【完结】(5)

阅读记录

  那时我也不过六七岁,夜里我喝得很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箫声萦耳犹未停歇。阁中却空无一人,阿爹不知去了哪里。那箫chuī得真好听,我想着府里什么时候又来了新的伎者?

  我起身四处寻找,箫声却不是从湖上传来。我推开窗子,抬头却远远望见涵碧楼顶,竟然有人坐在檐头chuī着箫。

  青衫磊落,月下分明。

  原来是阿爹。

  我从来不知道阿爹也会chuī箫。

  涵碧楼的飞檐,在月下如巨大的翼,而阿爹就坐在那一角翼尖,明亮的满月被他遮在身后。我看不清他的脸。而箫声凄清如水,似乎将眼前的一切渐渐浮起。

  我大声叫:“阿爹!”

  阿爹没有理我,我昏头涨脑,伏在那里听着箫声,渐渐又睡着了。

  那之后我也再没见过阿爹chuī箫,我一直疑心那夜是我记错了,又或者是喝醉了做梦。可是梦里那轮满月如此清晰,月光映着阿爹的影子,落落寂寥。

  阿爹从来不是这样子,他统辖重兵,权倾朝野,连陛下都忌惮他三分。

  有一回阿爹带我去围猎,我带着几个卫士追一只小鹿,一直追到了密林深处,却不料惊动了一头熊。那是头母熊,还带着幼崽,顿时狂xing大发,一巴掌就将挡在我身前的卫士拍得脑浆迸裂。

  我都吓得傻了,眼睁睁看着高大的巨shòu伸着黑乎乎爪子又朝我拍过来。

  “咄!”利箭破空的声音几乎是擦着我的耳畔过去,劲风竟令得脸颊隐隐生疼,我只觉得眼前血雾迸散,后面的连珠箭几乎是瞬息并发,那头熊最终咆哮着摔倒在我马前。

  是阿爹赶过来救了我,大队的卫士此时才跟上来,阿爹摔下弓,远远就朝我张开双臂:“敏敏!”

  我扑到阿爹怀里,才知道害怕。

  后来那头熊的皮被剥下来,做成了熊皮褥子,就铺在我住的屋子里。

  阿爹虽然she了十余支箭,却支支都攒在熊心窝处,整张褥子没有其它的箭dòng,哥哥每次看到,都羡慕得要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练成和阿爹一样的箭法。”

  天潢贵胄虽多,却难得有阿爹这样的盖世英雄,所以连陛下都如此倚重他,令他统领天下兵马。

  这样一个人,怎么会独自坐在月下楼头,寂寞的chuī着箫管?

  我决意自己是记错了。

  当我把第七个老夫子气走的时候,阿爹终于对我叹了口气:“你要是学不会作诗,我怎么向你娘jiāo待呢?”

  这是阿爹第一次提到我娘。

  他有王妃侧妃,府里还有不少美貌的姬人,可我知道那些女人都不是我的娘。

  我娘是个南蛮子。

  哥哥第一次对我这样说的时候,我气得眼睛都红了,一把将他推进了湖里。阿爹自幼延请名师教我武学,哥哥虽然比我高,又比我力气大,可是竟不是我的对手。他不会游水,在水里呛得没顶,被府里的亲随卫士捞上来的时候,差点没被淹死。哥哥很讲义气,既没有向阿爹告状,从此也不再拿这种话惹我。

  我不知道作诗和我娘有什么关系,可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阿爹的眼神那样伤心,我不愿意让阿爹觉得伤心。

  阿爹又请了个老夫子,据说是什么博学鸿儒,学问特别的大,脾气特别的好,我不愿意再惹阿爹烦恼,所以老实跟着他念书本儿上的话。我的汉文突飞猛进,连律诗也能写得像模像样了,老夫子摇头晃脑的拈须微笑:“郡主天资聪颖,悟xing极佳,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成什么大器?我朝又没有八股科举,还学那些陈酸腐调作甚?

  幸好我学会了作诗,阿爹就不再在读书上为难我,任由我成天带着人围猎游乐。自从那次遇熊之后,阿爹便将他身边箭法最好的八个卫士调给我驱使。这八个卫士都取的汉名,分别叫赵一伤,钱二败,孙三毁,李四摧,周五输,吴六破,郑七灭,王八衰。都不是什么好名字,我问过阿爹,他也只是笑了笑。

  十四岁的时候我领着神箭八骑和梁王世子打了一架,梁王世子飞扬跋扈,贪财好色,竟在街头当众欺凌弱小,我一时看不过去,就出手多管闲事。虽然对方人多,可是我身边的八骑连珠箭发,bī得对方láng狈不堪,落荒而逃。没过几天梁王府里就遣人上门来,我和哥哥成天在外头跟人打架,阿爹见得惯了,并不当回事。谁知梁王此次竟然是遣人来替世子提亲,送走使者后哥哥偷偷溜到后面告诉了我,我立时就想要藏起双刀,打算去梁王府割掉那个胆大包天登徒子的耳朵。

  哥哥急急拉住我:“阿爹托辞说你还太小,早把人拦回去了。”

  还是阿爹知道心疼我。

  那天晚上,我陪阿爹在湖畔听箫饮酒,阿爹没有提到这件事,不过他说:“你也长大啦,以后再在外面走动,还是穿男装吧。”

  穿男装会少很多麻烦,阿爹慢慢的叹了口气,似乎是自言自语:“一转眼你都已经成大姑娘了。等你嫁了人,阿爹也就放心了。”

  “我才不要嫁人呢。”不知为何我觉得好生难过:“我一辈子陪着阿爹。”

  “瞎说,女孩子家哪有不嫁人的。”

  “那些皇子、世子看着就讨厌,我才不要嫁给他们。”

  阿爹哑然失色:“那你要嫁什么样的人?”

  “我要嫁就嫁给盖世英雄,”我只觉得憧憬:“统领雄豪,莫敢不从。”

  阿爹笑了笑,隔了很长时间没有说话。他的眼睛望着湖边上迷朦的水雾,月色如rǔ白的轻纱,浸得楼台馆阁都似浮在雾气中隐隐绰绰。他的声音也似隐隐绰绰:“你知道有一天他会在一个万众瞩目的qíng况下出现,身披金甲圣衣,脚踏七色云彩来娶你……”

  我拍手笑起来:“阿爹说的是!”

  阿爹没有答话,我转过头来,才发现阿爹看着湖面,那眼神既像是惆怅,更像是伤心。

  我叫了他一声,他才转过脸来,笑着摸了摸我的头发,柔声说:“敏敏,你真的长大啦。”顿了一顿,又似是叹喟:“和你娘那样像。”

  女儿像娘难道不好么?

  阿爹断不会嫌弃我娘是南蛮子,我就是知道。

  阿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告诉我说:“你娘嘱咐过,若是以后你遇见一个叫张无忌的人,可要仔细提防他。”

  我心下大奇:“张无忌,他是什么人?”

  阿爹说:“我要是知道他是谁,我早就派人去将他杀了。”一瞬间阿爹眼中锋芒毕露,如同乌云移开而金光夺目:“这世上若有人敢对你不利,阿爹一定杀了他!”

  我没追问我娘还说过什么话,因为每次提到我娘,阿爹都会很伤心。

  府里来了位苦大师,是花刺子模送给阿爹的勇士,武功绝世,可惜就是个哑巴。我成天缠着他学武,天下盗贼渐起,爹爹带着哥哥常常征战在外,再顾不上约束我。

  苦大师对我着实不坏,这个哑巴虽然面目丑陋满脸剑痕,可是教我武功的时候总是倾囊相授,从未藏私。

  而且私下里他也待我着实不坏,我最爱吃街头拐角那家小铺的蜜饯果子,府里下人都不愿担责,怕我吃了拉肚子,只有他肯偷偷替我买来。

  每当我坐在墙头吃蜜饯果子的时候,苦大师就在一旁笑眯眯的看着我。

  那眼光和阿爹还真有几分像。

  我觉得苦大师也怪可怜的,他虽然是一代高手,可是容貌尽毁,又不曾娶妻生子,每日总是孤伶伶一个人。

  如果他有个女儿,也会如我这般年纪吧。

  中元节的时候府里出了一件大事,阿爹最心爱的一柄宝剑被人盗走了。

  那剑名“倚天”,我曾见过多次,确是世上无双的利刃,阿爹珍爱无比,每每携在身边,亲为拂拭。

  王府禁卫森严,倚天剑竟然被无声无息的盗走,查不到任何痕迹,显是绝世高手所为。阿爹震怒无比,斩掉了卫士队长的头,又出重金招揽高手,想寻回倚天剑的下落。

  府里出入的江湖人物渐多,各式各样奇怪的人都有,这些人总在议论江湖事,我听他们讲了许多故事,不由得兴致勃勃,想要闯dàng江湖。

  阿爹忙于军务,也没有阻止我,只是嘱我多带人手,以策万全。

  我让阿爹放心,我有神箭八骑、玄冥二老、阿大阿二阿三,最重要我还有苦大师,有这些高手在我身边,谁敢找我的晦气?

  我行走江湖很开心,江湖比王府有趣的多,天天有人对我说江湖险恶,我可一点也不觉得。

  我带着人夺回了倚天剑,喜孜孜jiāo还给阿爹。阿爹拿着这柄绝世利刃,轻拂良久:“故剑qíng深……”他似是微笑:“我原是想把这剑带到坟墓里去……”

  那天晚上我睡得迷迷糊糊,又听到箫声。披衣起来,侧耳细听那箫声却又没有了。

  如果chuī箫的人是阿爹,他一定又是想起我娘了。

  第二天阿爹将倚天剑jiāo给我,说:“你独自在外闯dàng,拿着这剑防身吧。”

  阿爹终归是最疼我,有什么好东西都会留给我。

  我建了绿杨山庄,在北地甘凉之地,却筑起江南娟丽的水榭亭台。我知道我的血脉里有一半是大漠的苍凉与骄傲,有一半却是南蛮子的jīng致小巧。我每日耽在绿杨山庄中,开始徜想我的母亲,她会是怎么样一个人呢?

  我并没有耽搁正事,江湖似小小的池塘,我平静的观察我投下的颗颗石子。

  明教新任的教主,名叫张无忌。

  明教乃天下第一大教,数十年前人才辈出,极是声名显赫,自从前任教主失踪之后,方才一蹶不振。这次竟然选了个少年来做教主,而且这个少年的名字叫张无忌。

  我娘在十几年前就曾叮嘱过,让我千万小心这个人。阿爹郑重其事的说出来,绝计不会有错。

  莫非我娘在张无忌很小的时候,就已经见过他?可是那时候张无忌年纪应该还小,就算我娘能看出他是个练武的奇才,又怎么知道他可以平安长大,且对我有不利之心?

  我生了好奇之心,决计一定要会一会这个张无忌。

  在甘凉道上,我带着神箭八骑,坐在柳树荫底,摇着扇子,漫不经心等着那个张无忌。

  谍报绝不会有误,他带着明教教众,一定会从这里路过。

  远处马蹄腾起烟尘,赶路的人行色匆匆,在骄阳下匆忙奔着前程。

  来了。

  从甘凉道上回来,我觉得妹妹似有心事。虽然她从不对我说起,但我也知晓一二。闲暇的时候她坐在湖边看水,云影倒映湖面,日头照在湖中,粼粼的波光反she她衣袍上,她袖上刺金的绣花灿然生光,而她只是托腮沉静,若有所思。

52书库推荐浏览: 匪我思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