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子前面坐了四个华人女子,两名看起来正值豆蔻的华人少女,各自携带了一名仆妇模样的女人。两个女孩,一个是衬衫长裤利落打扮,另一位烟紫旗袍外罩同色的毛呢斗篷,都颇为时髦。就衣着而言,都出自富庶之家。
翻译已经换过一轮了。之前那白人翻译与淮真聊过几句,能懂粤语;里面现在这名翻译间或低声以国语问话,但似乎都不懂紫衣女孩与她仆妇讲的方言。
如今国内虽然已经有国语,但南方与北方国语口音各不相同;而国语仅仅在较为发达,或者说早早被殖民者开发的区域,有条件接受良好教育的家庭有接触,但大部分落后城市几乎都没普及。
而且尤其是在十里不同音的南方,两个相邻县之间可能彼此都不懂彼此方言,更遑论本就对华人了解甚少的美国人。
一见淮真进来,西泽立刻说,“Let her try.”
国语翻译抬眉打量淮真,颇不情愿说声“OK”,将面前资料拾去门边。
西泽立刻将高大翻译坐的座椅拖走,旁若无人地将自己原本坐着的矮脚凳换了过去。
淮真看着自己面前板凳被乾坤大挪移完毕,这才坐了下来。
移民官立刻递过移民宣誓第一页给她看,并用英文说:“她不懂英文,国语与广东话。她说的话,大部分都没人能懂。请同她说点什么。”
淮真点头,低头看见上面繁体中文名字,用普通话问道:“陈曼丽?”
那女孩语速很快:“我是。”
幸好不是温州话。谢天谢地。
她接着问:“你几岁?”
女孩看起来有些紧张说,“我今年拾陆岁。”
平翘舌不分的西南地区方言。
淮真接着用四川话问:“哪儿人呐?”
“新都县。”女孩眼眶一红,“终于有人听懂喽。”
自给自足的成都平原,自古以来以来住民就极少出省,更遑论出洋,这一点与广东恰好相反,也难怪百年来便充斥着广东四邑乡人的旧金山极难找出一名听懂蜀地方言的翻译。
她点点头,安慰她,“不要慌。”
而后换作英文,对移民官员说:“能听懂。”
移民官员便用英文复述了一次船上发生的事:陈曼丽从广东出发,经由旧金山入境,前往盐湖城寻找在犹他大学任地质教授的父亲。她不识字,方言也少有人懂。下船前一天,拿着一封由他人写好的,中英文各一份的信,委托船员帮忙带她寻找在旧金山39号码头等待接应她的人。虽然花了近八百港币购买了一等舱票,但船员不知是为图省事还是不愿帮助华人,打听到船上还有一名入境单填写旅行目的地为盐湖城,会讲英文的华人旅客,便直接将陈曼丽委托给了这名上海少女刘玲珍。
哪知刘玲珍一看到委托信,立刻勃然大怒,用英文告知船员:“她说她父亲是犹他大学的教授陈余年,但我知道他十六年前回国并没有成亲,更不可能有个在四川乡下的女儿。因为他是我亲舅舅!她是假的,是偷渡客!”
淮真听完,侧头去看两个女孩。
刘玲珍受过良好教育,英文极好。听完这段话,似乎仍觉得气愤难当,只是当着警察面没法出这口恶气。
陈曼丽在不熟悉的语言环境下,微微垂着头,一副无论结果如何,都听候发落的模样。
移民官与陈曼丽之间一问一答,都经由淮真翻译。
“你见过你的父亲吗?”
“从没有。我从小就和我妈长大。我妈生我之前他就回美国了,一直没有回来过。”
“为什么现在才来美国?”
“我妈得了肺痨,病很重,治不好。走之前将船票,这封信,还有一笔美金一起拿给我,喊我来找老汉儿。我没得其他亲戚了。”
“你知道你祖父母的名字吗?”
“不晓得。”
“你知道你父亲有个姐姐吗?”
“不晓得。”
“你如何证明你和陈余年的父女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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