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泽问他,为什么突然提到这个。
安德烈笑笑说,我也不知,只是突然想到了。
西泽当然是不信的。
安德烈从来不做无意义的事。
但他仔细想想就懂得了安德烈希望他明白的那层意思。即使是阿瑟,也只能接受小男孩与小女孩之间的美好错误。有些事情,过了某一个年龄界限,或者超过了某种分寸,便超出了阿瑟的容忍范围。比如他的父亲,和那个离开香港以后,便此生再也没有见过的中国情人。
那场唐人街枪机案的影响力比以往任何一场暴力行为来得都要重大。唐人街的规则是应该发生某种变化了,旧金山市政府希望抓住这个机会获得更多唐人街范围内的权利。唐人街头目的儿子查理·洪一直被羁押在市警局,并每隔一定时间向仁和会馆发去传票,希望能将那个至关重要的人物带进市警察局的圈套——只要洪万钧的势力还没有消失,市政府永远无法攥取更多利益。因为许多利益牵扯,他们也始终没有对查理·洪进行裁决——他们更希望他的父亲,这个老头能做出某种宣誓,代替他的儿子接受惩罚,因为比起这条老奸巨猾的中国龙,这个年轻、莽撞且不那么杀伐决断的儿子,要好控制得多。
为了这件事,西泽陪同市警局的副总警监去见过洪万钧三次,每一次都是在唐人街最大的那一家烟馆。烟馆藏在一家看起来是戏院的地下室,里面曲折幽暗,紫红的壁灯映照着墙面上一副一副诡异,不堪入目,充满直白**场景描绘的东方壁画,而一群白人或者华人,就躺在这些壁画下面醉生梦死。引他们进入烟馆的是个着唐装,高颧骨的瘦削东方老头见他在打量墙上壁画,在和警监交谈几句后,用英文告诉他:这些是中国传统画,叫作春天的宫殿的图,有一些有三百多年的历史。
洪万钧躺在曲折走廊最里面,看起来精神面貌非常不错,和罹患重病的传闻不太相符。也有人说他是靠着过量鸦片摄入才有这副健康模样,但不论如何他头脑仍非常灵活。警监提出希望他能到警局给唐人街枪击案一些交待,否则他们会直接对洪凉生执行终身羁押。每一次当他面对警监的威胁,都非常冷静的拒绝了他的提议。他明白,一旦他去了市警局,他非常可能不会再踏出来半步。他说请他们放心,他做律师的第三个儿子很快会回来,代他出面解决这一切问题。
第三次和洪万钧交涉失败以后,他从那所赌馆出来,在那条唐人街臭名昭著的巷道里,他在屋檐下再次看见了淮真。她拎着一只木质药箱,跟在那名怪脾气的唐医,以及一名高个华人男子身后走进了烟馆。
她没有看见西泽,但这一次,他决定等到她出来为止。 淮真能理解这场枪击案给唐人街带来影响的恶劣程度。就像那场发生在一九三八年赫赫有名的水晶之夜,正是因为一名波兰犹太移民击毙了德国驻巴黎大使馆的秘书,从此将自己的同胞陷入一场预谋已久地,更深的人间地狱。
然而这件也许仍还在市警察局酝酿着的案件,以及洪爷的病,并没有给唐人街的居民造成太大困扰。他已经七十,尽管他看起来远远小于这个年纪,但他退化的免疫系统仍让他患上许多这年纪的人所有的疾病,比如高血压脑血栓。这不是他第一次病倒,人们并不知他会病到那种程度,他们不那么关心。这个民族有让白人叹为观止的忍耐力,这一点在一八六三至一八六九年的铁路上,白人工人们已经见识过一次。这个民族最大的弊病在于对一切不公正的逆来顺受,也许优点也是。革命是要流血的,属于少数人,不能被大部分渴望安居乐业的人们接受。大部分唐人街居民也是这样。他们只需要一个领导者,他们不在乎他是谁。也许下一个会比洪爷更好也说不定,谁知道呢?
黄文心失败的恋情带来的影响力似乎要更大一些,大部分母亲因此改变了自己对女儿教养与嫁娶的期待。罗文与她唐人街的妇女朋友们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当她发现云霞偷偷打零工竟攒下的一笔不菲资金,罗文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因为云霞已经进入公立高中的最后一个学期,春假结束即将开始与基督教教务组长进行未来学习或者工作的规划。
罗文拿着那只储钱罐逼问云霞这笔钱要拿来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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